话音落下,钟毓就看到眼前的岑鸢明显愣了愣。 她见状,正打算再说些什么,余光却瞥见岑鸢突然黑了脸。 钟毓张了张嘴,下意识就将还没来得及说的话咽了回去。 太傅大人变脸变这么快的吗? 翟方野在听到小夫人说话的时候心里便暗叫不好,方才自己开门的时候就看见太傅大人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也不知屋内的动静被他听去了多少。 想到小夫人如翻一般迅速的变脸,他实在没忍住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太傅大人。 果不其然,此刻站在门外的太傅大人脸色虽然不至于阴沉,但也实在算不上好。 翟方野见状立刻垂下眼,因为他心里十分清楚,方才小夫人带着自己和小虎一起下那什么棋的声音绝对被门外的太傅大人听到了。 可是这倒也不能怪太傅大人冷脸,哪有人会在被人掳走之后还和绑匪相谈甚欢的? 更别提这样的相谈甚欢还被急急忙忙前来寻人的夫君听了进去。 想起先前在朝堂之上,岑鸢三言两语就将那几位老古董气得七窍生烟,翟方野顿时如临大敌—— 他一个武将,怎么可能说得过这位心眼子能在肚里拐十几道弯的太傅! 虽然心里有些发怵,可翟方野的嘴唇还是紧紧抿了起来。 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他用那双故作凶狠的眼睛左右看了看。 见一旁的岑二此刻正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身后的小夫人,翟方野突然一个猛冲,撞开岑二径直跑了出去。 丝毫不管身后的小夫人以及房里的小崽子。 钟毓的目光紧紧注视着那道如同身后有狼追赶跑得飞快的身影,面上一片震惊。 好半晌,她才缓过神来。 可不等她挪回视线,耳边就响起岑鸢那道没有丝毫感情的声音。 “你,认识他们?” “不认识!”钟毓下意识回道。 她扭头看着岑鸢的眼睛,又使劲猛摇了两下头,似乎是为了让他相信自己,“我真的不认识!” “我是被他们敲晕了劫过来的!” 岑鸢闻言有些沉默。 他看着面前一本正经望着自己的钟毓,忍了好几次才将那句“方才屋里的笑是自己听错了”的话摁回了心底。 钟毓见男人听了自己的话后半晌都没有反应,以为他是不相信自己。 想到自己还要靠岑鸢保着自己的小命,她的心里立刻警觉起来。 可千万不能让太傅大人对自己心生怀疑。 钟毓垂眸想了想,然后突然朝岑鸢那边走了几步,直到站在男人的眼前才停了下来。 她微微偏头伸手扯了扯颈侧的衣服领,然后冲岑鸢歪了歪脑袋,示意他看自己被人劈了一掌的后脖颈。 起先岑鸢还不太明白钟毓的这番举动是什么意思,可就在他顺着眼前人歪头的动作看到白皙颈侧此刻正落着一道紫红色掌痕时,岑鸢的眸光骤然紧缩。 “大人你看!”钟毓浑然不觉男人眼神的变化,她一心只想让岑鸢相信自己没有骗他。 可能是因为一直都没听见男人的动静,钟毓又信誓旦旦地加了一句,“我真的是被他们打晕劫走的。” 话音落下,她就感觉到自己努力扒着衣服领的手背忽然覆上了一只温热大掌。 钟毓愣了愣,下意识仰头看向岑鸢。 岑鸢没去看钟毓的眼睛,只伸手将眼前人扯着衣服领的手轻轻拿开。看着细细脖颈上印着的痕迹,男人的面色微微有些僵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岑鸢微微用力将领口处的褶皱一一抚平,直到那抹十分刺目的红痕被完完全全遮掩住后,他才抬腿,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越过钟毓直直进了房里。 身后的岑二见状,连忙冲还愣愣站在原地的夫人挤了挤眼。 钟毓猛然回神,转身看着此时已经走进房里的男人。 “你……”她正想说房里还有一个小孩子,却不料岑鸢丝毫没管此刻坐在床上正警惕望着自己的小崽儿。 他一撩大氅,直接坐在了桌边。 而后一双黑眸直直看向还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钟毓。 “过来。” 钟毓坐在桌边,一会儿抬头看看坐在自己身侧一直不说话的岑鸢,一会儿又扭头看看坐在床上双眼正警惕盯着身边人的小虎。 她在心里默默思索了一番,觉得岑鸢这样应当是有话要对自

己说,只是碍于小虎在,所以才一直没有开口。 “小虎,你去看看”钟毓立刻扭头对着床上的小虎笑眯眯说道,“去看看翟方野取个果脯怎么还没回来。” 小虎直到小夫人此刻是想支开自己,虽然他原本还有些不情愿,但看着此时桌边坐着的男人此刻正压着眉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他耳边却回想起之前祁大哥给自己说过一个心如蛇蝎的男人。 他说那人是当朝太傅,还告诫自己那人面白心黑,千万不要在明面上与他对着干。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的小虎就是莫名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应该也像祁大哥说的那样,心如蛇蝎,面白心黑。 不能和他对着干。 小虎嗖地收回一直盯着男人的目光,然后一骨碌翻身从床上爬了下去。 他目不斜视地路过桌边坐着的二人,推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钟毓看着小虎关上了房门,而后露出一个自认为十分贴心的笑容看向岑鸢:“大人,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岑鸢目光落在钟毓的脸上,面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他脑海里忽然想起前不久祁临风在厢房内给自己的说的那些话。 虽然已经知道这位羽林大将军带走钟毓并不是恶意为之,但看着面上没有半分惊惧之色的钟毓,岑鸢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内心的疑问。 “你”他神色有些复杂地开口,“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被人劫到这里来的?” 钟毓闻言,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忽然就消失不见了。 她目光十分平静地看了岑鸢好半晌,再开口时声音里已然没有了方才的笑意。 “我当然知道自己是被劫过来的,”钟毓侧了侧头,“方才还不是给你看我颈侧的掌痕了吗。” 岑鸢闻言,搭在腿上的手不由自主地蜷了一下。 “可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寻过来,也不知道他们口口声声说劫我过来是在保护我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钟毓微微顿了顿,声音不知为何有些沙哑,“所以我只能用自己的方法保护我自己。” 她看着岑鸢,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在你来之前,我装得很累。” 她根本就不知道被人敲晕了醒来之后站在床前的三个人都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因为什么事情将自己劫来此地。 睁眼后的那短短几瞬翻遍了脑海里的原著内容也找不到答案。 她也不知道那位被自己遣去买红豆蒸酪的小狱卒有没有回来,有没有禀告给岑鸢自己不见了。 她更不知道岑鸢在得知自己被人掳走之后,还会不会像先前卿云劫走自己的时候那样来寻她。 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除了岑鸢,再无其他能信之人。 所以她只能靠着三个陌生人的话,小心翼翼地装作自己已经信任了他们。 然后借着心里那点几乎虚无的期冀一刻一刻地等岑鸢过来。 “对不起。” 钟毓听到岑鸢忽然沉沉叹了一口气,然后他说,“我来晚了。” - 岑鸢坐在时不时有些颠簸的马车里,闭着眼睛背靠在车壁上稳如泰山。 “少主,”岑二的声音隔着车帘传了进来,“您方才为何不直接将夫人一起带回来啊?” 兴许是从客栈出来之后实在想不通,一直到现在他才忍不住问出口,“那羽林军的祁大将军与夫人非亲非故,有什么要事是需要将夫人掳过去的?” 一直沉默坐在旁边的岑一也冷不丁开口说道:“不该把夫人留在客栈里的。” 车里的岑鸢却丝毫不管外面二人是如何的抓心挠肺,他靠在车壁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直到耳边忽然传来岑二颇有些情绪的小声嘀咕,“也不知那祁大将军能不能照顾好夫人,方才离开的时候夫人险些都要摔了” 想起自己方才离开的时候,钟毓猝不及防地往前一扑,岑鸢那双原本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 他眉心微微蹙起,垂眸看着自己被那人抓住的前襟,良久,他忽然伸手摸了摸。 柔软的布料摩擦着岑鸢的手,可下一刻,一个明显不同于的布料的东西贴上他指尖。 那是 岑鸢猛地将东西从前襟里抽出来。 那是一张被人撕地很小,而且已经揉搓地很软的纸。 岑鸢的目光紧紧盯着纸上仅有的八个字,向来总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此时却罕见地有些波动。 <

> 因为那张纸上歪歪扭扭写着—— 李子死蹊跷,寻仵作。 电光火石之间,岑鸢心中恍若有巨石重重滚过。 因为他从没有想过,三年前章行舟一案的导火索,也就是李大保被人打死的那个儿子。 死因会有误。 而给自己塞了这张纸片的人,是想让他去寻当年为李大保的儿子检尸的仵作,重新调查那桩三年前就被人忽略掉的死人案! 倘若死因有误,那章行舟的案子,就是板上钉钉的被人陷害。 想到这里,岑鸢的手骤然攥紧那张纸条。 他以为钟毓想要去看卷宗是因为钟延川的缘故,甚至他还在想,倘若她真的是为了钟延川才去看的卷宗,那是不是就说明她对自己从来就没有说过实话。 可他根本就没有想到,钟毓真的会去找有关三年前那桩案子的卷宗。 甚至还找到了李大保儿子的卷宗。 他知道那间房里堆着数不清的卷宗。 可他不知道,那位瘦弱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的女人,是如何在那些如山的卷宗中找出建兴两年十一月的仵作验尸纸。 他也不知道,她在参透那桩陈年旧案的那一刻,究竟有没有惊慌失措。 岑鸢垂下眼睫看着手心里已经被自己捏皱的纸条,眸底有些发红。 他平生头一次,竟生出些后悔来。 方才不该按照祁临风的话将她留在那里。 他该将她带在身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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