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猪头的念想 (第1/2页)

生活似乎恢复了正常，妻子下班后，带回来一些卤好的牛肉腱子，她知道我喜欢吃肉，她将腱子切成一层层薄薄的片。

她说了一些单位里的鸡毛蒜皮，这些我不太想听。我已经离开了这个猎场，面对的将是一个未知的世界。看我没有反应，她换了个话题：“你明天晚上吃什么？”

我想吃一个猪头。

在踩缝纫机的日子里，烹饪一只猪头，一直是我的愿望。

在我的记忆中，小时候家里那口大锅支在院子里刚砌好的红砖土灶上，锅底下架着胳膊粗的柴火在熊熊烧，打理干净的猪头淹没在沸腾的汤水里，水的颜色由透明渐渐变成了白色，一条猪尾巴随着汤水上下翻滚。

在大锅里煮了四五个小时的猪头被铁钩拖出来，放在大木盆里拆去大骨，将肉切成大块，盘子周边撒上一层盐花就端了上桌。我们一家四口人围坐在八仙桌前，一手拿馒头，一手拿着筷子，父亲举着筷子点着被切碎的猪头喜滋滋地说一声：“吃！”

便吃了起来。

没有人言语，只能听到一家子嘴巴发出咀嚼食物声，我们吃着猪头肉，却发出猪一样的声音，这声音和我后来在监狱里听到的一模一样。

不稍一会儿功夫，一家四口就将这只猪头吃得只剩一堆散骨，院子里大锅还在冒着热气。

在监狱里的饥饿和美食想象催化下，记忆释折射出的欲望不是宴会灯光下的精馔，而是粗暴的猪头。在见不到任何一点肉星的那几个月，我脑子里不止一次次地浮现如何摆布一只猪头的完整画面，有时候眯起眼睛，冒着热气的猪头仿佛就在眼前。

我想买一个猪头，城市出身的她一定会反对，我想象得出她万般无奈的表情以及说出的话：“你想吃肉可以买现成的，何必把厨房搞得一塌糊涂。”

她是个爱干净的人，愿意花上几小时蹲在地上抹地板，一根头发丝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在家里捣腾一只猪头，想一想都够她受的。

这更像是给另一个自己操办的一场祭祀，但是我无法以这种方式解释给妻子听，会让妻子觉得我在给自己举办丧事一样荒唐。

上午，我决定到菜场去打探一下虚实。

菜市场离小区大约有两里地。我走出小区大门，从人行道上的一棵梧桐树，走向另一个梧桐树，那些树的枝叶比记忆里稠密了很多。走过小学正是上课时间，听到教学楼上传来学生们朗朗地读声：“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秋蝉的好像远在天边。

我走到了小学的伙房外，排风扇隆隆地响着，将小朋友午饭的味道吹到了河道上空，我闻到肉丝冬瓜的香味，和监狱的肉丝冬瓜不同，小朋友们的这道冬瓜里应该点缀着虾米。

对面两个人朝我走来，他们的影子在透过树叶的阳光下一闪一闪，我没有去仔细捕捉两个人的脸，从眼角的余光我打量到这是有些年纪的一对男女，当我看着自己脚下的路面上的落叶，准备和他们擦肩而过时，我听到那位男子略带惊诧地叫了我名字。

我停下脚步，看到眼前这张熟悉的，曾经意气风发雄心勃勃，如今随着年龄的增长，花白头发下只留下狡诈和侥幸的脸。

我客气的迎上去，好像久别重逢般的意外和热情。

他握一下我的手，好像怕被烫伤似的迅速地放开了，一双含笑的小眼睛不断地上下地打量着我，似乎想从我身上找出什么答案，他一边看着我，一边自言自语：“胖了好多了。”

见我向他靠近了一步，他飞快地后退了一步，显现出与年龄不相称的灵活，嘴里念叨说着：“好！好！”

在监狱的时候，我听到消息他被带走审查，不知是施展了什么神通又被放了回来。现在他站在我面前，好像一头经历过巨大的恐惧，从捕猎夹中挣脱出来，从棺材缝里脱身而出的老狐狸。

他并不想和我过多废话，保持着出人意料的警觉，任何多余的话都是可能不经意间埋下的炸弹。他好歹已经降落在松软的草地上，不想再一次被带离到空中，他需要安度晚年。

我们三言两语就告别了。我走上那座桥，回头望了一眼，那对夫妻背影在绿道上小心地移动。

我想，现在应该轮到我去探监了。这三年六个月，我一直想和贾二打个照面。我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生活似乎恢复了正常，妻子下班后，带回来一些卤好的牛肉腱子，她知道我喜欢吃肉，她将腱子切成一层层薄薄的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