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群即将获释前隔离的犯人,他们已经在掐着日子计算归期,最长三个月最短的是十来天,他们是自由的马儿,这是他们最后的驿站。
队伍有五十多人,看得出来他们已经不是很怕狱警,动作完成和响应没有那么积极,他们相互推推桑桑,嘻嘻哈哈你拍我一下,我拍你一下,分成三列,慢吞吞的在走廊上蹲下来。一阵报数之后,他们按照十四个人一组分到房间,在这些人中又指定了三位“组长”,扁脑袋被提拔重用了,他担任了卫生大组长。
跟着这支队伍过来的狱警不仅仅是老丁,还有另外四位狱警,老丁在讲话时候,他们自顾说笑着。老丁讲完话后,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头也不回的先走了,接着另一位和另外两位告别了一下,留下来狱警负责值班。
我刚一踏进房间,就听见土豆冷笑着说:“什么单位都有这种每个人都希望他滚远一点的傻逼。”
我知道他说的是老丁。
当上卫生大组长以后扁脑袋走路背起了手。吃过晚饭,他把我拽到角落里,郑重其事地说:“这里没有外人,以后这里我俩说了算。”
我冲他笑笑说:“当然你说了算,你是卫生大组长。”
扁脑袋摆了摆手:“什么大组长,小组长,我们都一样,只要我们连心,警官那边处理好,这里就是咱们的天下。”
我客气的推辞道:“不不不,这时你的天下。”
在我看来,扁脑袋虽然没有什么化,但是他对权力的痴迷和渴望像是一个久经官场的老手,他无师自通的权谋,充分诠释了他的骨子里化基因沉淀后释放出的天赋。
第一个夜晚注定热闹非凡,很多人从进监到出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热闹,他们像过节似的,从房间里里进进出出,在走廊上来来回回,有些人唱起了小调,有些人一屁股坐在靠墙边的马桶盖上,翘起了二郎腿唱响自由世界的生活,一直到十点熄灯之后,他们仍然在房间里不停地说话。
如此混乱的秩序让扁脑袋压力重重,他拉上我和月亮弯去各个房间巡视,他阴沉着脸,故意站在那些房间门口一声不吭,希望别人看到他后自觉地闭上嘴巴,他想用这种方法,既保住自己的体面又不伤和气。
他一直在几个房间的门口转来转去,但那些人似乎完全忽视他的存在,没有人搭理他,他的失望和怒气不断的烧,越烧越旺,他终于忍不住,他用残存的理性,控制着自己的怒气:“你们差不多可以了,不要太过份,规矩还是要讲的。”
走廊里瞬间鸦雀无声,大概过了三秒钟,突然一个声音从一张床上冒出来,带着嘲弄:“咋地,还要把我们记掉不成?!”
话音未落,房间里轰地一声大笑起来,笑声让扁脑袋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他气急败坏地教训起刚才接茬的人:“不要以为还有个把月要释放,就没有了规矩。释放前的一秒钟,你都还是个犯人,别没有身份意识。”
这话一出,里面空气凝住了,两秒钟以后,刚才那个嘲弄的声音反应过来,变成怒不可遏的一支喷枪:“去你妈逼身份意识,你谁啊?你也配说这个话,你再说一遍试试看。”
有个人从床上坐起来,看上去好像准备要穿鞋子的样子,他的话把扁脑袋梗住了,一下子接不上来,这时,房间里另外一个人声音传出来:“他准备在这里养老,尽心尽责,当个留场的劳改犯。没准混个编制,一条狗。”
第一个声音又接了上去:“你好好在这里当狗,老子可要回家吃香的喝辣的。”
扁脑袋气得脸色铁青,我忍着笑拉住装模作样要冲进去的他,自从被蒙古人掐了一顿,实际上他就放弃了以体力和别人角逐的念头,我兜着他的胳膊往卫生间的方向走,扁脑袋边走边回头咬牙切齿地说:“你们等着。我报告警官去。”
房间里又一句轻飘飘的话过来:“等啥?等你的释放通知,咱们到门口干一架?还是等你出来,请我喝两杯?”
房间里又是一阵哄笑。扁脑袋走到角落里,气急败坏地冲着我说:“这个事情不能这样拉倒,要向警官报告。”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的土豆早已经听到了隔壁的对话,哈哈大笑说:“这个家伙就是贱,吃过一亏还不长记性,你别拦着,让他们去打,打起来好看。”
第二天一早,扁脑袋把昨天晚上的情况向两位值班的狱警做了一个简要的汇报,令扁脑袋失望的是值班狱警告诉他,情况已经掌握,但是他们是临时抽调过来代班的,具体怎么处理,让他等老丁进来再说,他们来的时候,老丁被指定隔离区的临时负责人,包括管理措施如何变更,必须等到老丁拍板。
扁脑袋把这一丧气的情况告诉了我,他抱怨说:“我们尽心尽力地为监狱做事,这两位警官有点不负责任,他们不支持我们就不好管。”
我劝他:“单位都是这样,有人喜欢管,有人喜欢不管。”
自从成立隔离区以后,狱警们的值班进行了调整,从原来的三天一轮换,变成值班半个月,回家休息八天,自我封闭
七天,按照这个时间推算,老丁必须在十几天以后才能抵达隔离区。
接下来是毫无乐趣的数着日子。除了聊天,我也看小说,一天看不了十页就心烦意乱,我的心态已经被这帮即将释放的混蛋们所搅乱,我听着他们谈论着自己家乡的姑娘以及各种小吃,更是心猿意马。
一个星期以后,有人到了释放时间,他们相互握着手告别,说一些祝福的话,然后在狱警的带领下扬长而去,留给我一个回味无穷的背影。我偷眼看土豆,他把一本盖在脸上,仿佛是个时间老人。
扁脑袋继续在走廊上来回巡视,这里瞧瞧,那里看看,不时在一张纸上记下什么,我没有问他到底记了些什么东西,可以肯定的是,所有记下的东西都是他准备向老丁汇报的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