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瑜放过了闻宴。
也算不上放过。
他觉得闻宴被自己逼疯了。
陆今安叫他来陪自己看电视。电视里闻宴疯疯癫癫的模样竟然让他这样一个穷凶极恶的人感到了不忍。
怎么会这样?不。应当是这样。
那日去赴唐家的宴会,门打开的那一瞬间,闻宴回头,那一双眼睛熠熠生辉,仿佛里头有万千华光。
这双眼睛,他亲手毁的。从左眼到右眼,一道贯穿了整张面庞的伤疤在他面上突兀至极。
这双眼睛,从此便再也不能视物。
他至今还记得那日闻宴恐惧至极的眼神。
他满脸泪水地跪着仰头看他,伸出一双布满伤痕没有一块好肉的手臂,攀上他的裤腿,小声的绝望地哀求:
“放了我!放过我吧……求你……”
那双眼睛,实在不该长在那样一个人脸上。划了,才顺眼。
可是,谁知道,究竟谁知道,为什么闻宴也会是陆家的儿子!
明明亲子鉴定单上说了不是的!
不是的!明明不是的!他不会是那个小孩儿!不会是!!
怎么可能是呢?
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对他做了那么多不可饶恕的事情呢?不是他错了,是闻宴错了。他不会是陆家的小孩儿……
不会是那个叫他小哥哥分了他半个红薯的小孩儿。
不会是那个遇到危险时挡在他面前的小孩儿。
季子瑜看着前世今生的那场大火席卷了一切。
他再睡不着。
一睡着就是那场大火。一睡着,就是他腹部纹的那一株常青藤。
“对不起……闻宴,对不起……对不起……你还没惩罚我,怎么舍得走了。你不是恨我吗?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季子瑜又一次去了地下室。
地下室里,有个人蓬头垢面,见到他的那一刹那浑身一抖。
“陆今安,你怕什么?”季子瑜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再也不能高高在上的人,这么问道。
“当初闻宴……在这儿,吃的苦比你多多了,他都没叫这么惨。你还记得的吧。我把你小心翼翼地抱下来,就在这里,这个位置停下。
明明还有段距离,腐臭味却已经让你哭出了声。我心疼你。只让你看看,再逃跑的下场是什么。你看到了吧。
他像坨小小的冻坏的肉,窝在墙角,脓水,血水,黄的,红的,糊在他身上,他发了高烧,神志不清。
那时候,外面好像下雪了,比现在还冷。你说,那时候,他肯定很疼吧。你告诉我……”
季子瑜说着说着就落了泪,他靠近了陆今安,“你现在有他万分之一的疼吗?!!!”
陆今安大笑了起来,吐出一颗被打断了的牙齿,“季子瑜!你他妈又是什么好东西?!!他身上的伤不还是你亲手弄出来的吗?现在人死了,你也知道他才是你救命恩人了,现在在这儿忏悔,那你倒是弄死你自己啊!!!”
“哦,我知道了。他不要你死。你死了,他怕你找他。他怕你死了还缠着他!他要你活着!!!每一天都活在痛苦之中!哈哈哈!季子瑜!!是你识人不清!是你识人不清!!哈哈哈!”
季子瑜看着自己手上的鲜血,眼神越来越空洞。一双狐狸眼眼瞳漆黑,仿佛噬人的深渊。
——“等我一下,我会救你。”
“喂,小东西,为什么救我?”
“因为小哥哥帅。我喜欢好看的东西。”
“那不好看的你就不救了?”
“不,救的。生命是很珍贵的。不能轻易寻死。”
“可是,哥哥做错事情了。所以,必须偿命。下辈子,哥哥给你做牛做马,你折磨哥哥到死,好不好?”
季子瑜将枪口塞进了自己的口腔,随着扳机轻轻扣动,砰的一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大抵没有人知道,那年,他在垃圾场旁边,看着天上的星星,跪在冰凉的地上,双手合十,虔诚祈祷:
“上天啊,若真有神明,我愿拿我的寿命交换,请保佑他好好的,一生一世幸福无忧。”
凳子上的灵魂逐渐透明,有一双大手拽着那充满悔恨痛苦的灵魂从一个世界到了另一个世界。
凡事皆有因果。
因果未偿,不得解脱。
缘来则去,缘聚缘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万法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