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许鹿知道凌鹤年说的是实话,战争这样劳民伤财的事情,不指望本国,难道洋人还会趟这浑水?
凌鹤年继续道:“现在水路应该是买不到票了,你从上海坐火车去广州,到了那边再想办法。手里的资产挑要紧的带上,别再出风头,上报纸,叫日本人盯上你。我还会在上海停留一阵子,若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到我住的公寓递个消息。”
许鹿这才明白,前段时间她一直上报纸,接受各大报社的访问,为的是稳定军心,可树大招风,那些日本人盯上她了,所以才会找到高厂长那里。想必没来找她麻烦,也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斡旋。
“我知道了,谢谢你。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凌鹤年的目光沉了沉,似乎在斟酌要不要说,最后淡定地说道:“我要投军。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在想办法将被日本人扣押的商人和工人都设法救出来。上海最近不会太平,租界相对安全,你尽量不要出去。”
说完这些,凌鹤年便重新戴上帽子,起身告辞了。
许鹿亲自送他到门外,看着他清瘦的身影在道路上渐行渐远,最后化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无论彼此的身份和立场如何,到了这个时候,每个正义之士都会站出来。毕竟侵略和杀戮,还有那种军国主义的野心,应该是全人类的敌人。
接下来,上海邻郊断断续续有了枪炮的声音,似乎是零星发生了战争。华界的平民十分恐慌,拖家带口地要涌进市区和租界,却被租界当局下令拦在外面。难民不断在增多,很多工厂被迫停业。
报纸上每天都是关于时局的报道。据说日军遭到了当地军民的顽强抵抗,一时之间讨不到便宜,就暂缓进攻上海,转而去了周边几个城市,首当其冲的就是南京。
南京政府软弱无能,甚至没组织什么有力的抵抗,就慌忙撤离了。
上海周边的交通几乎全部陷于瘫痪,处于出不去也进不来的状态。
许鹿害喜有些严重,人都瘦了一圈,也没什么胃口。眼下通讯不便,她也没把怀孕的事情告诉傅亦霆。为了方便照顾她,也为了彼此之间有个照应,李氏和冯清都搬到了傅公馆来。
天气转眼入秋,许鹿不幸感冒了,躺在床上,浑身都没有力气。
李氏和刘嫂都很着急,孕妇又不能开药,只能每天给她灌开水。刘嫂站在床边,感慨地说了一句:“眼下时局这么不好,要是先生在就好了。”
李氏看了她一眼,心中对傅亦霆不是没有怨怼。可据说现在上海进出几乎都被封了,物价飞涨,他们想出去都不行,进来恐怕也不容易。早知如此,当初还是应该把女儿嫁给邵家,好歹现在人在香港,也不用每日担惊受怕,连怀孕丈夫都不在身边。
冯清在楼下的厨房里烧热水,心烦意乱,听到外面的佣人忽然惊叫了一声。她从窗户探出头去,看到高大的梧桐树下站着一个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身量高大挺拔,戴着黑色的帽子,看起来神神秘秘的。
她皱眉,不知什么人敢闯到傅公馆来,想大声叫人来,却见那人摘下帽子,抬头往二楼看了一眼。
“姐夫!”她惊喜地叫道。
第七十三章
冯清一下子从厨房跑了出去,高兴地问道:“姐夫,你是怎么回来的?外面现在这么乱……”
傅亦霆没回答,倒是袁宝提着皮箱从后面跑上来,气喘吁吁地说道:“二小姐,您不知道,我们老早就动身了,可到处都在打战,真是废了老大的劲才回来的。”
“姐夫,我姐她……”冯清料想傅亦霆还不知道姐姐怀孕的事情,想要告诉他。
傅亦霆点了下头:“我都知道了,我去看看你姐姐。”
冯清不懂他是如何得知的,连忙让开到一边。
刘嫂和李氏还在房间里照顾许鹿,许鹿清醒了一点,微微张开嘴巴,刘嫂连忙去倒水。她刚走过门边,门忽然开了,吓了她一大跳,而后她欢喜地叫到:“先生!”
李氏回过头,看见门外站着多日不见的傅亦霆,也是惊讶万分,说不出话来。
傅亦霆大步跨进屋子里,对着李氏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走到床边,俯下身抱着许鹿。
“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很轻柔,仿佛极力压制着某种情绪。这一路餐风饮露,在见到她的这一刻都算值得了。
李氏本有一肚子的怨言,看到这一幕,也不便再说什么,给刘嫂递了个眼色,两人就从屋子里退出去了。刘嫂跟在李氏后面,絮叨道:“老太太,我真不敢相信先生竟然回来了。外头这么乱,这一路上想必是吃了不少苦。我还从来没见他胡子邋遢的狼狈模样。”
李氏沉默地下楼,傅亦霆看起来的确瘦了很多,连胡子都来不及刮一刮。现在人都在往南边跑,他逆行北上,艰难险阻可想而知。她本是气他一走了之,丢下女儿不闻不问。但这般回来,也足以见他的情深义重了。
“你去吩咐厨房多做几道他爱吃的菜吧。”李氏道。
刘嫂忙不迭地点头。
无中,许鹿躺在床上,被傅亦霆抱着,恍惚间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闻见他身上熟悉的淡淡烟草味,才鼻子一酸。再困难的时候,她都没有流过眼泪,叫过一声苦。可在他面前,却没来由地软弱下来。
“辛苦你了。”傅亦霆亲她的头顶,“我不该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么多。忽然开始打战,吓坏了吧?”
许鹿伸手攀住他的后背,摇了摇头。吓是吓到了,毕竟她是生在和平年代的人,可是租界里面还算是安全的,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咱们的孩子还好吗?”傅亦霆的手探进被子里,覆在许鹿尚且平坦的小腹上,轻声问道。他似乎生怕打扰了这个还小的精灵,动作十分小心翼翼。他得知消息时的喜悦,言语没办法形容半分。
“现在还没什么感觉。”许鹿微微笑道,“就是一直折腾我吐得死去活来。”
傅亦霆看到她的笑容,觉得这一路跋涉而来的风霜和辛苦全都散去了。尽管身边所有人都在劝他,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冒险回到上海,可当他得知她怀孕的消息,便片刻都不想耽搁,直接启程了。当初他迫不得已离开,已是万分愧疚,怎么还能再把他们母子丢在战火之中。他回来,就是要带他们去安全的地方,让她好好把孩子生下来。
在傅亦霆和李氏的精心照顾下,许鹿好得很快,胃口也开了些。傅公馆一下有了主心骨,一切又变得井然有序。
但傅亦霆回来的消息没对外公开,这几天只陆续见了几个心腹。所有人的意见都很统一,上海不是久留之地,日军攻打南京之后,很可能把下一个目标定在这里,战火恐怕是在所难免,有门路的都希望能早点离开。
傅亦霆尊重他们的意见,乱世之中,人人为求自保,哪里还顾得上赚钱。
事实上,在傅亦霆进城之前,就看到大批的民众涌向城外,昔日繁华的街道也都被绑着大大小小行李箱的黄包车和汽车塞满,寸步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