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厂长在这行做了几十年,原本还担心许鹿年纪轻,做事情缺乏经验。先前能把冯家的纺织厂撑起来,也不过是靠傅亦霆帮忙。可眼下见她沉着冷静,处理事情井然有序,俨然是个做生意的好手,不由得把那点轻视之心都收了起来。
这世上有些人靠天赋,有些人靠努力,有些人则兼而有之。
下午,申报的黄记者在王金生的带领下,按照时间来到新厂的办公室。这是个打扮新潮的女记者,来之前,王金生已经对她再三交代过,她也满口答应。可刚坐下没多久,她就问出一个十分尖锐的问题:“傅太太,不知您从灰姑娘一下跻身上流社会,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第六十二章
王金生和高厂长就坐在旁边,听到黄记者提出这个问题,两个人都怔住。
王金生更是立刻起身,许鹿却对他摇了下头,笑着对黄记者说:“我想很多人都跟你有一样的疑问。我的确很幸运,从留学回国接过家里的纺织厂开始,一直都有贵人相助。我也想感谢那些帮助过我的人。既然老天爷将这份幸运给予我,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变得更好,配得起这份幸运。”
黄英采访过不少上流社会的人,自己也是知识分子家庭出身,对许鹿这种靠着男人上位的女人自然带着几分不屑。但许鹿这番话,不仅把她丢出去的烫手山芋稳稳地接住,自信大方的态度,也是挑不出什么刺来。
黄英看了一眼采访本上的问题,许鹿不按照套路出牌,导致她接下来所列的问题都没办法问了。
“请问您跟傅先生是如何认识的呢?”黄英镇定了一下问道。
“因为家父跟他有些渊源,所以我先去傅公馆找的他。”许鹿看向窗外的阳光,脸上带着恬淡的笑容,“不过第一次的见面不算愉快,傅先生是个很严厉的人,而且我当时以为,不会再见面了。”
现在想起当初的种种,仿若隔世一般。最开始的时候,许鹿都没有想过,自己会真的融入冯婉这个角色,更不会想到能嫁给傅亦霆。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黄英又连续问了几个关于两人之间的事情,许鹿都很好地回答了。等到中间休息,王金生端了水来给两个人的时候,许鹿问道:“我听说申报的记者都非常专业,黄记者今天来到纺织厂之前,是否了解过我们这间纺织厂呢?”
她这一下反客为主,杀得黄英措手不及,好在黄英也是个十分专业的记者,来之前的确做过功课,便说道:“那是自然的。这家纺织厂在国内的同类型工厂中属于翘楚,机器也是最新的,招的工人也很有经验。”
许鹿起身道:“那黄记者不妨跟我去车间走一走,我可以告诉你这间工厂更多特别的地方。”
与黄英同行的照相师傅愣了愣,他们明显是来挖傅亦霆新闻的,现在要去车间,这不是跟初衷相背了吗?他看向黄英,黄英却跟着起身:“那还请傅太太带路,我愿闻其详。”
下楼的时候,照相师傅故意往后落了一些,扯了扯黄英的袖子:“英姐,咱们真的要去看工厂啊?傅亦霆的料没挖出多少,回去怎么跟总编交代?这机会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抢来的呢。”
“你没听这位傅太太说话滴水不漏吗?再问下去,也挖不出什么爆炸的新闻。”黄英勾起嘴角说道,“反正明天我们把采访傅太太的独家放出去,不愁报纸没有销量。他们把机会给了我们,想趁这个机会给纺织厂做做宣传,我们就顺水推舟,算作是个双赢的局面吧。”
“再说了。”黄英压低声音说道,“像这么大的民营纺织厂,在上海也是首屈一指的,本身也有新闻价值,不是吗?人家可是把申报记者的专业度都搬出来了。”
照相师傅无话可说,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了。否则传扬出去,他们申报的专业形象也会受到影响。
许鹿带着黄英参观车间,向她详细介绍每架机器的来历以及功用,如数家珍。黄英最开始觉得许鹿只会带她走马观花,可渐渐的,她对这个专注的女子有所改观。许鹿并不只是做做样子,而是真的了解这里的每一个零件,并且专业度让人叹为观止。
等参观完工厂,了解了工厂的全部实力之后,黄英忍不住跟许鹿握手:“傅太太让我对新时代的女性,有了全新的认识。您放心,回去之后,我会好好写这篇新闻稿。”
许鹿礼貌地笑道:“黄记者的敬业同样让我印象深刻,很高兴能接受你的采访。”
“有机会再见,告辞。”黄英对许鹿身后的王金生和高厂长分别点了点头,就带着申报的人走了。
王金生长长地松了口气。
最开始黄英开始提问的时候,他其实是捏着把汗的。因为六爷从来没有接受过私人的访问,这次答应让夫人接受报社的采访,完全是出于对纺织厂的宣传考虑。王金生还担心夫人言语之间不当,会着了记者的道或者不小心透露了六爷的隐私,可没想到她应对自如,面对那么刁钻的记者,丝毫没有胆怯。
王金生好像有点懂了,六爷为什么会在那么短的
时间爱上夫人,并且娶了她。
他们是最适合彼此的人。
而在许鹿接受采访的同时,傅亦霆也在傅公馆见了段一鸣。
段一鸣是为段碧心的事,专程登门道歉的。如果说这世间有什么事或者人能让段大律师低头,也只有他这个宝贝女儿了。
傅亦霆烟瘾犯了,只能趁着许鹿不在,偷偷抽两根:“段律师不至于此,恰好遇上了令千金,派人送回家罢了。倒是我看她与邵家的那位公子,并不像是要结婚的样子。”
提起这件事,段一鸣就来气。他沉着脸道:“近来邵子聿跟着我办案,我见他为人还算踏实,也有上进心,跟碧心又是旧识,有意撮合他们两个。谁知此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还没成亲就在外头养了女人,还弄出个孩子来。真是斯败类。”
傅亦霆抖了抖香烟的灰,淡淡笑道:“这事我倒有耳闻。不过段律师,我说句实话,邵公子固然做得不对。但你若想段小姐嫁个豪门世家,这种事以后都免不得。除非你们愿意低嫁,男方得指望着你们家,才不敢乱来。”
段一鸣知道,是这么个道理,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情。他若不打算跟邵家结亲,整个上海的那些有钱有势的公子哥儿们,有些人品真的还不如邵子聿。但邵子聿弄出这种丑闻,他又怎能演的下这口气。
客厅里没有别人,傅亦霆将辞呈递给段一鸣:“这信,你帮我送出去吧。”
段一鸣接过来,看到辞呈两个字,立刻明白了。他也是爱国会的一员,当初傅亦霆加入爱国会,就是他牵的线。而且他惹过的一场官司,是傅亦霆帮忙摆平的,所以才会为他所用。只不过段一鸣素来清高孤僻,与人没什么往来,所以也刻意保持着跟傅亦霆的距离,以免旁人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