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杨暄始终插不上话外,其余人皆是推杯换盏,互相吟对,待到酒兴正浓时,杜甫甚至还要来狼毫,欲在粉白的墙上即兴挥毫。
杜甫的衣着,虽是几人中,最朴素的,但其气格,却最是雄浑,他的双袖上,虽各打着一块,巨大的,异色的补丁。但在运笔时,却仍大幅度地挥舞手臂,丝毫不介意,会让所有人都看见,这两晃眼的补丁。
这就是杜甫的傲气,他惊才绝世,并以此为傲,丝毫不认为,这破旧的衣裳,会令自己的才学,黯然失色。
“甫昔少年日,早充观国宾。读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赋料扬雄敌,诗看子建亲。李邕求识面,王翰愿卜邻!”
杜甫已有七分醉意,但正是如此,他的字才如龙蛇飞舞,气吞万里。
“当年,子美去齐鲁游历。李北海虽名重天下,但仍亲自赶来设宴。老夫那时,还笑话李北海,但今日亲眼所见子美之诗,老夫才知道,自己当年,有多肤浅啊。”杜有邻毫不介意在众人面前,贬损自己。
“哈哈哈。依老夫所见,今科的状头,必定在子美与次山之间。”苏源明笑道。
杨暄听了,心中自是不喜,便在心中喃喃道:凭我阿爷和义父的本事,今科状头,该是我才对!
——
席宴散后,众人各自归家。
“竖子,将老夫带到了哪里?”杜有邻醉眼惺忪,但还是一眼认出,这里并非杜宅所在。
“竖子竟敢戏弄老夫?”杜有邻满脸不悦。
“大人,你可总算回来了。”怎料,下一刻,他就听到了,自家好女儿的声音。
“若荀?好你个女生向外!竟与这竖子合谋,算计老夫?”杜有邻立刻明白了,今天的宴会,竟全是这俩竖子的阴谋!
“大人,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让大人,有足够的钱财,去结识名士啊!”杜若荀一脸幽怨地看着杜有邻。
“哼,老夫交朋友,无论贫富,只论德才。”杜有邻双手一叉腰,“十郎刚才也看见了,杜子美虽一身满是补丁的衣服,却仍能与我等相谈甚欢,这便是君子之交。”
“那大人可知道,今晚的宴会,花了我们多少钱?”杜若荀也学着她爹的模样,叉起腰来。
“呃……”
“要不,女儿跟大人算一笔账,这酒、肉、笔、墨,各花了多少?”
“女生向外……女生向外!”
“那某就勉为其难吧。”杜有邻哼道。
——
她的计策,也是成功的。因为贡生们也相当乐意,在舒适的客房中,诵读诗,在明亮的大堂中,交朋会友。
而贡生们在交朋友时,讨论得最多的,则是上元节后的长安,有两件最值得关注的大事。第一件,自然是万众瞩目的春闱。而这第二件,焦点则在离长安很远的陇右石堡城。
“大郎,二郎。”
“王郎君。”
三人各自见礼,而后就在柜台那攀谈。
“我听说,有些闲汉在郎君的茶肆里,闹腾了许多天。郎君可需要,我们兄弟去教训他们一顿?”田神玉一站稳就迫不及待道。
“嗯,虽说他们背靠达奚盈盈,但我想,即便抓了他们,达奚盈盈也不会出面相保。”田神功也道。
“哈哈,还是那句话。有用得上我兄弟的地方,郎君说句话便是。”田神玉爽朗一笑。
“当然,不过通儒似乎还在房里读啊。”田神玉挠着头,目光在大堂中,来回扫。
田神功见状,便介绍道:“张通儒是我们兄弟的发小,不过他从小就能诗会,是南宫有名的神童,就连县令都说:‘此子日后,必是状头’。哪像我们,连字都记不住。他说,今年要来长安考进士,我们便将他介绍到郎君的店里住。”
“大郎!二郎!”忽地,有个声音,从三人头顶传来。
三人抬头一看,只见一肉球,从楼梯上“滚落”,可这肉球虽占满了整条楼梯,但却极是灵巧,转瞬间,便穿过人头涌涌的大堂,扑到三人面前,双臂一张,就搂住了田家兄弟。
“许久未见了,你们都瘦了啊!”张通儒笑的时候,眼睛会完全隐没不见,整张脸就似一只大葫芦。
“是你又肥了!”两兄弟快被挤得踹不过气来,遂一起用力,欲将他推开,怎料这大胖子却是纹丝不动。
“哈哈哈哈。”大胖子搂够了,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通儒,这位便是王十郎。也是,我们兄弟的贵人。”田神功给两人引见。
“幸会,幸会。”
“久仰,久仰。”
四人找了张预留的圆桌,仍是以年高为尊,依次落座。
田家兄弟都不识字,所以也就免了吟诗作对这等繁缛节,上来就敬酒,而后就是开吃。
酒过三巡,张通儒忽地长叹一声:“石堡城,是打不下来的。”
“啊?为何?”田神玉似乎很是在意,忙身子一倾,问道。
“因为军心不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