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话别
韦天宗眼见月儿步履沉重转过回廊,走的艰难,却十分决绝,心中再叹,却不再停,挥闭殿门,移步往幽暗深处行去。
百余年寂寥,看冰雪狂飙,季季轮回,本就极深的城府,此刻如故。
回到数百天不曾离开一步的寝殿,仍是百余年的习惯,于亡妻灵位前将牌位拢在胸前,闭了双目,任由两枚明珠光辉将自己身影印在地面上,这样的情景,比之大殿对话情形,冷清更胜百倍。
城府极深的人,总有着不为人道的极深孤独,当面无可对人言,思绪却不受限制,一旦摆脱了那副面具,孤独的心,如惊涛拍岸,似狂飙烈马,将过往肆无忌惮带到了眼前。
想起与亡妻无双公主初见时魂不守舍的情景,韦天宗面露笑意,呆立许久,探手拿起案上青玉壶,喝一气,不觉眼角湿润,英雄气短。
将壶放下,双手捧了牌位细细摩挲,“东都驸马。。下柱国镇北将军。。。无双爱妻”韦天宗嘿嘿连笑,指尖划过诸多显赫字迹,心中大恸,楞楞神,缓缓放回原处。
探手提壶仰天一气,双眼朦胧中,怎么十皇朝,龙印心这对拜把子兄弟,竟然双双在侧,三人歃血盟誓慷慨豪迈,酒未干,血仍热,悠忽之间却到了瀚海王朝老皇帝的膝前,看到了老皇帝召见三兄弟时,遥看自己汗流浃背匍匐在地的不堪,自嘲一笑,“俱往矣。。。。”
再喝,酒已尽,掷之一边,望向亡妻牌位。
恍惚中,又似见无双为荒月族,为姐妹情,为月儿,终至天人诀别过往再现,韦天宗浑身无力九十度落地,枕了双臂,仰天吐出喷薄酒气,沉沉吟说:“皑皑白雪,无以比君之明丽。。。皎皎冰河,不能当君之剔透。。。,巍巍大峰,苍苍群松啊,不知君之贤矣。。。。,无以寄我思。呜呼。。。。哀哉。。。君知否。。。,君知否。。。啊。。。。归来兮。。归来。。。”
韦天宗酩酊之时,韦月儿收拾了装束,独自踏上前往荒月峰三千阁的路。
十亲卫在荒月峰下聚齐,等候主人来此,相送话别,一年之期不远,却也不近,自十连心亲自为这十人创立一套阵法后,这十个人成了一个人,从来形影不离,他们就是韦月儿的影子,主子不在,影子焉存。
韦月儿万料不到父亲如此重手,将自己发配至三千阁,枯霜二字成为禁忌,荒月八部一万余众尽知。而自己呢,竟不计前仇,毫无羞耻,做梦再续,是续盟么?
韦月儿自己都不明白,这番话怎么就溜了出来,难道这是一百二十年不甘心的陈酿吗?
韦天宗心中洞明,自己实属咎由自取。
三千阁软禁的都是大人物,每日餐风饮雪,只是家常便饭。最苦天风之阵,每日必启,期间之风,摧骨凝髓,不是凡夫俗子的套餐。
既如此,何必愁,就受些天风之赐,也是荣耀,举族能有此种荣光的,千百年来,一只手便数的过来,自己的亲叔叔,亲叔的叔叔,亲叔叔叔的哥哥。可惜都化成了三千阁中的尘埃,幸存者,就是自己这个百余年未曾谋面的叔叔,就当亲人再聚吧。
如此安慰自己,也顾不得什么瀚海王朝的乌七糟八,随风去吧!韦月儿且行且安慰,早见十亲卫风雪中簇拥而来。
“主儿,十亲卫在此候命。”
十亲卫的一打头行礼,其余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皆环列拜见。
韦月儿看到这十人,心中一酸,挨个抚慰:
“一,你的身材见壮,二,头发该剪了,三,花了妆,可就不好看了,四,不许落泪,和三一样没出息,五,你又该饿了,六,你这衫子穿的着实得体,七,又冻破了手,该寻八部青衣郎要些冰晶散。”
说着拿七的小手在唇边呵出一道白雾。七早忍不住掉下泪珠儿,忙忙的缩手说“不碍事,这些日子到忙忘了,叫主儿担心,小七罪莫大焉”。
韦月儿弹出五指轻抚小七面容,微笑道:“什么大事,手指头冻破了,本尊的衣装着落谁来做,咱们这一二三四五六八九十都得头大,别忘了找那青衣郎,不许叫他沾了便宜,就说本尊的意思,小七若再冻破了手,着落在他身上,冻出他七八个窟窿眼不可。”说的小七破颜一笑,诸人皆颜色稍缓。
韦月儿不待诸人再言,接着唠叨:“八儿,我只一载,你莫闯祸,回来揪了你的皮,九儿你别笑,和八儿连坐。”说的八九二位面色一白,与雪同辉。
韦月儿也乐,却见小十凑近身前咧嘴欲哭,探手揽在怀里,以手抚慰道:“小十儿,你有十个姐姐,是蜜糖中的蜜糖,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我不在这一载,十儿的功课,你们看着,我回来一体考究。”
诸人看看韦月儿要走,忍不住落泪嘤咛,韦月儿不舍,狠了心道:“不许娘娘腔,也不许来探我,你们仔细了修为精进,我回来要是那个偷懒,先打三十板子,再去冰渊抓三个月的鱼。”
说了话迈开步,头也不回的登峰而去。
十亲卫一叠连声喊了数遍主儿保重,我等谨遵令命,等主儿回来。
话语声被风卷散,已不能见韦月儿踪影,被大雾漫卷的荒月峰,没有谁说得清楚,它是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