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陈府 其实她对于要见他爹娘一事十分的有压力,太怕自己不被接受,那样到时候就会把她和陈乔礼狠心分开,想到这里,胸口憋闷。 可看着他这么期待的样子,又想鼓起勇气尝试。 她略有些犹豫的点了点头,说道:“好吧,那什么时候去啊?” 他笑得很开心,“今晚,我下了班,咱们一起去。”说罢,就被伙计叫走了,她要起身,他回头摆摆手说道“你坐着好好歇歇罢!” 被他安顿下来,人坐着打盹儿,一觉起来就已经是下午一两点钟了。 陈乔礼从外面买了饭回来,饭的香味儿夹杂在中药刺鼻的味道之间,显得格格不入。 在她身边坐下,笑着说:“吃饭了。” “什么呀?”她寻着香气问。 “打开看看。” 解开拿牛皮袋子,是生煎馒头和热气腾腾的糍粿条。拿起一个生煎馒头咬了一口,边嚼边说:“好吃。” 他笑着,直接拿起一个塞进嘴里,两个腮帮子鼓鼓的,嘴巴里满满的,一时半会儿还说不出话来。看张思乔在笑自己,也忍不住捂嘴笑了。 到下午,铺子也就没什么人,听说都被那许昌瑞招揽过去。 陈乔礼在铺子里焦灼的踱着步,边走边说:“可恶,该死的许昌瑞,把我姐姐他们逼走现在又想逼走我?” 她缓缓起身,拉住他的手说:“别着急,咱们不能乱了阵脚。” 他深呼吸一下,说:“那……还是像那天一样?我出去摆摊?” “这不是长久之计啊。” “是,我要价那样低,迟早会赔钱的。” 她点点头。 他思考一会儿,忽然眼神里有了光似的,笑着说:“对了,有法子了。” “什么?” “低价卖药,然后”他正说,她便想到了,于是接上他的话,“然后那个混蛋也会低价卖,会比我们卖得更低。” “对,我们假意与他竞争。” “到时候赔钱的就是他了。”她说道。 他欣喜万分,没有料到思乔和自己竟然如此默契。想罢,他一下子把她托举着抱起来,带上她转圈。 她身子一腾空,眼睛往下一瞥,离地那样远,地板转得眼花。第一次被人这样抱起来,有些害怕自己被甩出去,便紧紧的抱住他的脖子,声音微颤,“你放我下来。” “要不我就这样把你抱回家罢。” 他停顿下来,可还是不松手,颔首垂眼,细细瞧着怀里的她,微弯的睫毛一闪一闪,似蝴蝶翅膀。 张思乔神色一变,紧张的晃腿,说:“不行!不行!” 他噗嗤一笑,这才慢慢把她下来,说:“好好好,怕你了。” 她叉着腰,“你胆子不小,就不怕把我摔出去?” 他摸了摸下巴,假意思考着说:“看来……还得抱着你多练几次。” 什么混账话?她想着,一脚就踢在他腿上,陈乔礼疼得叫了一声,捂着腿说:“你真踢啊。” 她憋着笑,慢慢点点头。 他自我安慰的说:“也对也对……你不踢我就不叫张思乔了。” 两个人挨到晚上六七点,这才关门走到街上去。 晚上有些凉意,风里有了深秋的气息,路边的树叶差不多都成了土黄色,风一吹,便飘落在地上。路上的黄包车也越来越多,小摊贩们开始吆喝着,充满了烟火气。 趁着叶子在空中飘忽不定,她赶忙伸手抓了一片,巴掌大小,和小蒲扇似的。 拿起来给陈乔礼看,他说:“我当扇子扇一扇。”说着,他拿过叶子,刚扇了一下,那叶子就发出次啦的响声,断了一截。 “嗳呦,烂了。”她笑着说。 “这叶子干巴巴的,最是容易烂了。” 说罢,他将叶子扔在路旁的叶子堆里,拉起她的手说:“脚腕儿还疼吗?” 她说:“好多了。” “咱们慢些走,一会儿拦黄包车。” “嗯。” 马上就去陈府,回想那压抑庄严的高墙大院,突然又紧张起来,手心都出了好些汗,一层褪去又生出一层。 走到街口,拦了两辆黄包车。 刚坐上,陈乔礼便看到她神色紧张,于是说:“你别怕,就当他们都不存在。” 她没有回答,两只手紧紧攥着衣角,心里像有一群人打鼓似的叮叮咚咚响。

张思乔的那辆车走在陈乔礼的前面,看不见他,她就更心焦。 陈乔礼探出头来对着前面喊:“喂!思乔!没事的!你别担心!你想想你平时是怎么欺负我的,就把你的这股气拿出来!就什么也不怕了!” 她猛地回头,瞪着陈乔礼喊:“我哪有欺负你!” 这一喊,他就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老老实实的在位子上坐着。 对于他来说,张思乔就是一个美丽的火药桶,随时可能会爆发,但他认为无论爆不爆发都是美的,他都喜欢。 到了陈府门口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他先下了车,又扶着她下来,发觉她的手心冰凉。 “怎的手这样凉?” 她紧张的说不出话来,看向他。 看她小脸绷得紧紧的,陈乔礼突然笑了出来,打趣道:“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紧张的手都凉了。” 她赌气似的提了提裙摆,走到陈府大门口,“你说错了,我不怕,不信你瞧。”说着,就骤然抬起一条腿来准备往那门上踹去,还好陈乔礼及时拦住。 他说:“那倒是也不必如此。” 她被他拽住,又喊道:“喂!开门!”转而又看向他说道“这样可以吗?” 陈乔礼向她作了个揖,笑着说:“可以,太可以了。侠女,在下怕了你了。” 她冁然而笑,就在这时,听差听到了门外的动静,以为是有人来找麻烦,于是急忙跑去开门。 那人看了眼张思乔,又看了看陈乔礼,诧异但又不敢说什么,只好说:“少爷回来了。” 他们有默契的互相看一眼,陈乔礼从容一笑,搂住她的腰说:“嗳,回来了。” 说罢,陈乔礼带着她走进外院儿,留下那听差独自看着他们的背影,想着少爷何时找了个姑娘?还要带回家里? 院子十分宽阔,地上铺着青灰色的长方形石砖,和人的脚一般打小,一排排一列列,整整齐齐的嵌在地上。大院子里面还有几棵柳树,可惜枝叶都落到了地上,一踩还咯吱咯吱作响,树底下是白玉小圆桌。桌旁有好几个凳子,不过上面满是枯枝败叶,大概是不经常打扫的。 她微微侧头看向他,拍拍腰间那只手,小声说:“喂,你放开我,我自己走。” 陈乔礼只好将手离开她的腰,可他总觉得如果不搂住她,就无法向旁人证明他们的关系。 风缓缓吹着,流动在空中,他解下身上的褂子,披在她身上。 “喵——”身后传来一声细小的猫叫声。 她定身,欣喜的转身找那只猫,那声音像是从角落里穿出来的。 “乔礼,你家还有小猫?” “没有啊,许是外面溜进来的小野猫罢。” 说罢,他拉着她的手走向院子墙角,拨开树叶树枝,就看见在黑暗之中有个亮得和小灯泡一般的蓝眼睛。 在府里微弱飘渺的灯光下,仿佛能看出来它是只白色的小猫,不过毛有些脏了,肚子和爪子上的毛还沾了脏水,粘连在一起。 他们蹲下来,那小猫就死劲往后退了退,爪子张开,警觉的发出哈哈的声音,好像下一秒就要亮爪子抓他们几道子似的。 她伸出手来要抓那小猫,陈乔礼却抓住她的手说:“你别碰,万一抓破你怎么办?我来。” “那你小心些。”她说道。 陈乔礼慢慢伸出手,动作缓慢的靠近那小洞里的猫,“这小猫可能受伤了,你看它的腿,一直抖。” “真可怜。”她探身凑近。 手靠近,轻轻的摸了摸那只猫的头,又揉了揉它的下巴,那小猫才放下戒备心,身上竖着的毛慢慢放下来了。 他笑了笑,伸出两只手将它抱出来,又把它抱在怀里,看向小猫,对张思乔说道“你看,其实它一点也不凶,是只小乖猫。” “回去给它上药,然后洗澡罢。”她看着,摸了摸它。 “好,这就去我院子里。” 刚走了没几步,就看见了陈方正和吴宝翠,还有陈洛伊陈小玉,他们都齐齐看向张思乔。 她顿住脚步,看向陈乔礼,又看看他们。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于她身上,像聚光灯。 “我听大平说今晚来了个客人?”陈方正背着手,笑着说道。 “乔礼,是不是这个姑娘啊?”吴宝翠走上前一步问道。 他眼睛弯了弯,带有笑意的靠近她,大声说:“爹娘,姐姐,就是她,思乔,不过不是客人,是,是……” 张思乔伸出胳膊肘怼

了怼他,打断这话。 陈小玉早就知道弟弟有了喜欢的人,没想到这么快就带回家。偷偷对着他竖了一下大拇指,陈乔礼看见后捂嘴笑了一下,又马上憋了回去,将手放下。 张思乔的眼神不知该落在谁身上,她忘前看着,就和陈洛伊的眼神对上。 她们都有些不知所措,好在陈洛伊对着她温柔的笑了笑,她才放下心来,也对她笑笑。 “姑娘,咱们去内院的堂屋聊罢,别在这里站着,怪冷的。”吴宝翠走到她身边,挽住她的胳膊,把她从陈乔礼身边带走。 她回头看向他,想喊一声乔礼,他却站在那里摆了摆手说:“你先去!我把这小家伙的伤口处理了!” 他说完,她又看了好久才回头,险些被凹凸不平的砖头绊倒,吴宝翠拉了她一把,柔声细语的说,“嗳呀,姑娘慢些走。” “嗳。”她看着吴宝翠笑了笑,心情瞬间放松下来。 一行人走到内院的大堂屋坐下,陈方正和吴宝翠在上座,其他人则在底下坐着。丫鬟端来一托盘的茶杯,给每个人桌上轻轻放了杯茶后,就从堂屋走出去。 陈方正缓缓开口问道:“姑娘,叫思乔是吗?” 她笑着点点头,双手款款放在膝盖上。 吴宝翠抢着问:“姓什么呀?” 陈小玉拍了拍她问:“哪个思哪个乔?” 她看了一圈,不知先回答谁的问题,想了一下才道:“我叫张思乔,思是相思的思,乔是陈乔礼的乔。” 吴宝翠和陈方正相视一笑,陈小玉说道:“你们真有缘,天生一对儿。” 她蓦然一笑,说:“就是名字重了个字罢了。” “张小姐,家中是做什么的?可否让你爹娘来府里一趟?”陈方正欠了欠身,问。 这话一问出口,她就有些后悔进来,心里暗暗敲锣打鼓,跟唱大戏似的,咚咚嚓嚓得鼓噪着耳膜。 垂下头不知如何回答,思考良久,只能面露难色。 陈小玉为她解围说:“嗳呀,爹,人家张小姐才刚来,你就这样问,都把人家吓坏了。” 说着,她看向陈洛伊,问道:“对吧姐。” 陈洛伊附和。 陈方正挥挥手赔笑道:“罢了罢了,我不问了,确是我问得多了。” 心间的吵闹哄杂声不见完,愈发强烈,一发不可收拾,耳朵脑仁嗡嗡作响。可藏匿于心间的那出大戏终究要让陈府的人听见,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于是她咬咬牙,紧紧攥着衣裙,佯作神色淡然之势,“陈老爷,我家里人都死了,我从小在南京城郊长大,是个唱戏的,前段日子在乔礼的明德苑唱戏,经常和您家少爷见面,一来二去就熟识了。”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叮铃咣啷,大戏开演,陈家的人都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他们实在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张小姐是个戏子,陈老爷本就反感自己儿子唱戏,没想到现在又往家里带回来一个戏班子里的,还是个没爹没娘管教的。 吴宝翠也是如此想法。 陈家二老被惊到,面上却不波澜,像没听过那鼓噪的大戏。 只听陈方正感慨着说:“嗳呀,张小姐,节哀……” 看着气氛很沉寂,吴宝翠又说:“张小姐,那都是过去式了,你往后就在陈府安心住下罢。” 她有些诧异,心间的顾虑也放下几分。他的爹娘竟然没有嫌弃她的身份,反而还这样安慰,果然香世家,以德服人。 “好,谢谢夫人。”她说。 “张小姐多才多艺,还会唱戏。”陈小玉看向她说。 张思乔笑着点头,心神未定。 “小玉,你带着张小姐去客房。”陈方正对她说道。 陈小玉应了声,就拉着张思乔起来,含笑着道:“走吧张小姐。” 等那张姓戏子走远,吴宝翠才转头对陈方正说:“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姐呢。” “嗯……住段时日可以,但不能常住啊。” 陈洛伊难得插话:“爹,我看那姑娘是个本本分分唱戏的。” 吴宝翠说:“那也不行啊,你爹最是烦唱戏的了,本来你弟弟唱戏这事儿,他已经忍到极限了。” 陈方正说:“洛伊,咱们且不谈她没有爹娘教养,就单说她是个戏子这事,就过不了我这关。” “爹,你还是观察一段日子再说吧。” 陈方正又说:“烟花柳巷之地的世俗女人,不过欢喜露水情缘,都是台上一套台下一套,哄男人一

绝,乔礼还小,那样单纯,怕不是被她骗了。” 陈洛伊叹了口气,不再辩驳什么。 “嗳对了,明日你和曹于轩合八字,别忘了早些从府里走。” 她答应下,就起身回了自己屋子。 吴宝翠又说:“人家现在是客人,咱们要有待客之道,不能赶人家。” 陈方正说:“嗯……,……,你说得对,不过我想着乔礼喜欢她也是一时的,年轻的时候情感丰富再正常不过了,过段时间也就不在乎了,所以咱们也不必插手这事儿。” 吴宝翠不知是想起了哪段陈年旧事,忽的瞪了他一眼起身走出屋子,边走边说:“你说的对,男人都一个样。” 陈方正无奈和望着她的背影,扶着额无奈感叹:“嗳呀你呀……我说什么你想什么?” —————— 张思乔和陈小玉在半路上碰见了陈乔礼。 他挽着袖子,看见她们差点摔倒,说:“思乔,那猫抓了我好几道,你看。” 她上前,给他吹了吹伤口。 陈小玉说:“乔礼,哪里寻的野猫?” “外院儿的墙角里。” 张思乔碰了一下伤口,见他嘶声蹙眉说:“拿酒精洗一洗。” 陈乔礼正笑着应,就看见陈小玉带着她要走,赶忙问道:“姐,你带她去哪儿?” “去客房啊。” “为什么?住我那院儿里的耳房。” 陈小玉一叉腰,向前倾了倾身说:“你还想怎么样,要不睡你旁边?啊?” 他和张思乔尴尬相视,随即他又连着点点头,觉得不太对劲儿,又摇了摇头。 她似乎不满意这答案,抬脚就要踩他,却被他利索的躲开。 陈小玉憋笑看着眼前的这对儿,拉起张思乔说:“张小姐,时候不早了,咱们赶紧休息吧。” 晚上住进客房,换了身儿柜子里的睡衣,躺在床上发呆的时候,看到前边有个小柜子,里面有几本。 猛然间想起自己早上说过要学字,于是腿一蹬就从床上坐了起来,跑到柜子前拿。可认不得是什么,但又暗暗发誓今天晚上一定要学习不可,只好拿偷偷溜出房间去找陈乔礼。出了房间就是黑压压一片,凉风吹进脖子里,不禁打了个寒战。 拽了拽那单薄的丝缎睡衣,边走边低声道:“你们看着吧,我张思乔一定能学会,你们都给我等着,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们。” 走了一会儿,就在这府里迷了路,还好这时候路过一个丫鬟。 拦住问:“你知道陈乔礼住哪里吗?” “哦,少爷在第三进院儿的西厢房。” “第三进院儿在哪儿?”她问道。 “就在第二进的后面啊……” 她扶了扶额,问道:“那怎么走啊?” “先绕着游廊右拐,再直走过垂花门,再左拐就到了。”说罢,那丫鬟就走了。 她最怕认路,经常迷路,于是边走边不停念叨:“右,直走,左……右,直走,左。” 过不知多久,终于走到了。看屋子里还亮着灯,便敲了敲门。 他正算着今日店里的药材卖出多少,听着敲门声,提笔看向门,“谁?” “我,张思乔。”一听是张思乔,于是风云掣电之间给她开了门,招呼她进来。 她刚一进来,就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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