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大雨一直下到了深夜才停。
厚厚的乌云盖住了满天的星辰,静谧的树林里伸手不见五指,不过自那日得知天上的太阳可能只是个幻像之后,人们对星空也少了几分期待,因此这个月黑风高的夜倒也并没有让人因为看不见星星而失落,相反的,以陆义为首的乐天派已经办起了酒会,庆祝劫后余生,悼念已故之人。
在大雨到来之前,落雁谷里的人就早早地做好了准备,在被翻了个底朝天的落雁谷想要找到一处高地并不是什么难事,于是落雁谷里大大小小的小山包上搭建了一座座的小帐篷,帐篷门口挂着一盏盏雪白的冰灯,大雨形成的河流缠绕在一座座帐篷周围,潺潺的流水倒映着点点白星,像道道远去的白帆,送别着离去的人。
有了素梨人和慕家的帮助,落雁谷的搜救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重建工作也提上了日程。
在一处还算平坦的地方,雨中的酒会正进行的如火如荼,这世上很少有比大难不死更值得庆祝的事。落雁谷的父老乡亲和素梨人熟络得很,此刻酒入了喉,就更分不清你我,一个个勾肩搭背,聊得正欢,倒是有几个慕家子弟,也放下了修道者的架子,加入了热闹的酒会之中。
李婉清坐在一间帐篷里眉头紧锁,心乱如麻。
今日和朱玉娘的会面并没有解开她心中的疑惑,反而让她更加迷茫,关于女儿,关于修行。
李婉清并非华胥西苑本地人,而是实打实的大家闺秀,只不过这个“家”是在华胥西苑之外罢了。
若在华胥西苑之内,慕家和黎家是当之无愧的大家族,可到了华胥西苑之外,李家比他们强的可不止一星半点。
说起李婉清来到华胥西苑的缘由,也是冥冥之中的机缘巧合。
她本是李家嫡系,天赋资质算不上差,但放在人才济济的世家之中便显得有些平平无奇,好在她性格自幼温婉,不爱打打杀杀,倒也自得其乐。
后来长大成人,便与家中几人结伴出门游历,一路上风平浪静,直到行至梁州。
或是命中定数,李婉清只是同往常一样睡了一觉,第二天睁开眼睛后,人就到了华胥西苑。
初来乍到的李婉清并未惊慌,因为她睁开眼睛之后看到的除了满地荒草,还有一脸好奇地看着她的慕临安。
后来的故事也并无波折,两人郎才女貌,暗生情愫也是正常,因此李婉清还未见识到西山里睚眦,就被慕临安带回了不凉城。
这对天作之合遇到的最大困难就是慕临安的母亲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姑娘始终心怀戒备,但这些顾虑在李家老祖用通天修为硬生生撕开了华胥西苑的结界送进来一缕神念之后消失殆尽,虽然李家老祖带不走李婉清,但华胥西苑也再无一人敢动李婉清一根汗毛。
李婉清本就是一个静的人,嫁入慕家之后很快就安稳下来,但过于平淡的生活难免有些无趣,好在她和慕临安的女儿很快就来到了人间。
有了孩子之后的李婉清更是专心相夫教子,慕晨曦也没有让她失望,从修为到品行无一不让人满意。对自己生活也很满意的李婉清觉得华胥西苑的其他人应该也像她一样对生活充满信心,虽然木兰教在华胥西苑里的影响没有在外面那么高,但她还是决定将博爱的心传递到华胥西苑的每一个角落。
在华胥西苑这个鬼地方,能对别人伸出援手的除了心地善良的傻子,就是有权有闲的达官贵人,前者是剑门关的素梨人,后者是不凉城里的李圣母。
本该无忧无虑的李婉清其实也有自己的苦恼,尤其在女儿长大之后,就比如现在,思索了良久的李婉清抓起一坛好酒站了起来,走到帐篷口又停下了脚步,回头又坐了下来。
她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去找那个白天里才第一次见面的妇人喝顿酒。
闺女嘴里时常提起的“玉娘”确实有种难以言表的亲和力,让人想要接近,可今天两人的谈话又让她隐约地注意到对方藏在柔软外表下的坚强,或许是女人的直觉,她本能的有些惧怕再次和对方见面,就像是做了亏心事的贼害怕见到衙门里的捕快。
就这么起起坐坐好几次的李婉清终于下定决心再去见见朱玉娘,做错事的贼还是主动到衙门自首的好。
她拿起那坛搂在怀里已经有些温热的酒大踏步地朝外走去,没走几步,就看到雨中沿着白天新搭好的小路一步步走回来的慕晨曦,瞧见女儿魂不守舍的模样,她赶紧放下手里的酒迎了上去,把慕晨曦半搂在怀中,提起衣袖挡在女儿头上,半推半拉地把女儿拖到了帐篷之中。
李婉清在慕晨曦身前一抓,无数的小水珠从后者的衣服上和头发上飞出来,在李婉清的掌心汇聚成一个大水球,直到慕晨曦身上的湿气全部消失,她才把手中的水球丢到了帐篷外。
看着始终一言不发的女儿,李婉清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自己身上掉出来的肉,自己怎么会不清楚女儿的心思?
她拉着慕晨曦坐下,轻声问道:“见到他了?”
慕晨曦点点头,又摇摇头。
李婉清揉了揉慕晨曦的脑袋,慕晨曦把头靠在了李婉清的肩膀上。
“娘,你说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华胥西苑就这么大,怎么会见不到呢?”
“是啊,华胥西苑就这么大,可是为什么就是见不到呢?”慕晨曦缩着脑袋往李婉清的怀里钻了钻。
李婉清抱着女儿心里苦笑,两人见不到面的缘由有一半都是因她而起。
“娘,你们李家不是擅长卜卦占星之术吗?能不能算算我们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慕晨曦从李婉清的怀里抬起脑袋,眨巴着大眼睛期待地看着李婉清。
“李家确实有推演吉凶的秘法,可是娘天资愚笨,没什么造诣,就算大家长亲自传授,也只学得了些皮毛,就连算些小事都只能对个七七八八,做不得真。”
听到李婉清没有直接拒绝,慕晨曦来了兴致,抱住李婉清的胳膊摇晃起来,“七七八八也是七七八八啊,娘,你就算一下吧!”
见到女儿又活泼起来,李婉清半推半就地应了下来,她的卜卦占星之术确实不精,但哄哄女儿还是够的。
“他叫什么名字?”
“无月明。”
“无月明?”李婉清扭头看了看女儿,她还从未听闻过有人姓“无”的。
“好听吧,玉娘给起的。”慕晨曦霞飞双颊,低着头不敢看李婉清。
李婉清倒也没有不识趣地追问为什么他的名字要玉娘来起,而是问道:“那他的生辰八字你可知道?”
慕晨曦猛地抬起头来,杏眼圆睁,一眨也不眨。
“怎么了?他的生辰莫非有什么古怪?”李婉清眼角跳了跳,这小子不会碰巧是什么天煞孤星,又或者是什么天生魔像吧?
“我还不知道他的生辰,”慕晨曦蹙起了眉头,“我怎么会不知道他的生辰呢?不过他自己可能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