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容下了马车,众人行礼,见那位安老太君也在,忙扶起来:“老太君折煞我了,只在堂上安坐就是,何必出来?”
安老太君拄着拐杖,迎了林容进园子,笑:“夫人请。”
此时赏菊,也颇有名头,处处都是菊,林容进得院内,见宴席上方桌、杯盘、觥斝等等器具,一概都是菊花样式,甚至于酒也是菊花酒,左右侍奉的小丫头的服饰也统统绣了菊花纹,头上戴着菊花纹路的发钗。
林容被请到上坐,开席饮过一杯菊花酒,奇道:“我素闻此园菊圃盛名,自前日接了帖子,便日夜惦记,想着一开眼界。今日来了,处处见菊花样式的器物、服饰、菜肴,怎独独不见一朵真菊花呢?”
女眷皆笑,也道:“甚是甚是,今日是赏菊宴,却为何独独不见菊?”
主人家站起来,先告了三声罪,便引着众人来到一出空地前,当中有三间广厦,前轩后轾,细细一瞧,见竟然是芦苇叶子搭建而成。
主人家开口,命侍女打开湘帘,便见那广厦中围着层层叠叠的菊花,几乎有三层楼那么高,花大如瓷瓯,枝叶繁茂,众人皆是惊叹:“真乃菊山也。”1(1改编自《陶庵梦忆·卷六·菊海》)
一时之间又赞誉不绝,众人进敞轩赏菊。林容不过略站一站,便推脱累了,往旁边阁楼更衣去。
林容是君侯夫人,便是更衣,主人家也不敢怠慢,要亲自跟了去。林容推辞道:“我是个素来喜静的人,也并不为更衣,只往那边僻静处站一会儿,醒醒酒,一刻钟就回来,你就不必送了。你们礼节太多,反叫我受累。”
她话说到这里,语气又坚决,主人家只得答应,指着旁边一处小径道:“禀夫人,这小径僻静,一路上又种着十几株曼陀罗花,洋白、渦丹、西施舌,不妨逛一逛。”
林容轻轻点头,带着翠禽、凤箫,沿着那小径一路往院外而去,吩咐二婢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要嘱咐几位妈妈,亲自去一趟渡口。”
翠禽、凤箫皆是奇怪非常:“主子有什么吩咐,叫我们丫头去传话即可,何必要亲自去呢?”
林容道:“这时机密之事,不能叫你们往来传达。”
凤翠禽听了,只得服侍着林容往院外而去,过一岔路时,不防曼陀罗花树丛里,一个白影冲了出来,顿时吓了一跳。
凤箫虽是个内院的丫头,身上却是有些三脚猫功夫的,当下一脚踢过去,喝骂道:“哪里来的小毛贼,敢来这里冲撞贵人?”
那人一身白衣,身形娇小,叫凤箫踢了一脚,顿时跌在地上半天起不来,痛得说话声断断续续:“君侯夫人见谅,罪妇……并非有意惊扰……”
林容听这声音十分熟悉,试问道:“你是夏侯府的大奶奶?”
那妇人见林容还记得自己,强撑着跪下,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力道甚大,额头顿时一片血迹:“罪妇今日冒死前来,求夫人救一救罪妇的两个孩儿,他们才刚刚四个月不到,连话也不会说,便是夏侯一族,谋逆犯上,罪不容诛,却也不干这两个婴儿的事。”
她抬起头来,鲜血顺着脸颊往下流,蓬头乱发,又是可怖又是可怜,一步一步跪着到林容裙边:“那日夫人说要给罪妇这一儿一女取名字,夫人慈悲,救救他们吧。”
声声泣血,叫林容大为震惊,取了帕子按在她额头的伤口上:“你先起来吧。”
翠禽皱眉,只怕自家主子心软:“夏侯夫人,您纵然再难,也不该拿外头的政事为难我们主子?”
一面扶着林容往后退了一步,道:“你还是回去吧,这事我们主子管不了!”
夏侯夫人流出血泪,犹自不停磕头:“那日夫人进内室,罪妇的一儿一女啼哭不止,见夫人金面,竟转啼为笑,皆是与夫人有缘。夫人,您也见过他们,抱过他们,这样软这样小的婴儿,还没学会一句话,就要被牵连处死。求夫人开恩,求夫人开恩。”
林容怕她这样磕头,早晚血流而亡,忙止住:“你先起来……”
正说着那边过来一行女眷,安老太君忙命人搀了夏侯夫人下去歇息,一面道:“快拉下去,怎的叫她偷偷闯进来了?”一面又道:“多有疏忽,叫夫人受惊了。”
旁边有人同林容解释:“这夏侯一族抄家收监之后,君侯开恩,归于娘家的女眷可以免死。只是这夏侯夫人受了刺激,脑子不大清醒了。”
林容略点点头,心里不忍,却又道,她是这里的人,受这里的苦,我自身难保,我也没法子,惦记着去渡口,谢绝了老太君,正要告辞离去。
便见那边小径匆匆来人,是留在院外看守马车的小丫头,福身禀告道:“夫人,君侯从军营归来,路过此地,听闻夫人在此赴宴,顺路接夫人回府。”
听了丫头的禀告,众人皆是笑,独林容苍白着一张脸,心沉到谷底,勉强稳着同众人辞别,缓缓出园来,果见陆慎那厮的贴身长随正候在马车旁。
沉砚垂手问安:“夫人。”
林容胡乱地点点头,心知今日是走不了了,怏怏地扶着翠禽的手上了马车。
陆慎听见车帘响动,放下手里的,屈指叩了叩车中小几,吩咐:“回府!”
这下子是彻底走不成了,林容失魂落魄地坐在一旁,也没兴致应付他,捡起一本翻了翻,随口道:“君侯今日顺路来接妾身,真叫人惶恐。”
第39章
陆慎见那小女子一眼都不肯瞧自己明显脸上带着气,他略想想,必定是昨夜在床笫上又伤到她了袖子里倒出一个缃色的小瓷瓶:“这是洛阳宫中流传出来的方子新制得药便立刻叫人呈上来,你试一试效果如何。”
林容对这时候的医疗水平不抱希望,连朱砂水银都照吃无误,这种药哪里敢随便用呢摇头:“我不用这药……”
只陆慎当她害羞强环了她的腰,解开衣衫、裙子,也不顾林容如何亲自替她上药。口里说的是上药只他一个正当壮年的血气男子,又才开了荤,温香软玉在怀,又哪里能够把持得住呢?
也顾不得林容如何抗议,叫她一双纤纤玉手撑在车壁上自己掐在那杨柳细腰上,借着吱呀吱呀的车辙声便胡天胡地起来。
马车外不说丫头婆子,便是随行的护卫也离得不远,更可况前面还有驾车的马夫,林容一点声音都不敢出皱眉轻轻咬着玉指,茫然地望着车壁上挂着的祈福用的玉穗不知过了多久,这才云消雨歇。
从菊影园到节度使府邸,路程并不远,不过一刻钟,林容午时出门赴宴,念着要去码头,不过略坐了会儿,前后没有一炷香的时辰。这时候赶回去,按理来说只怕还未到晌午,暑气正盛。
只在只马车一路行到内院,外头人禀了一声,见陆慎未出声吩咐,便四散开来,远远候着,等林容收拾好,陆慎掀开马车帘子,抱了她出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林容已是累极了,偏在床上沉沉睡去,不知时日。陆慎则是十分餍足,在床沿上坐了一会儿,把那妇人发髻上的花钿、凤衔流苏钗一一取下,扔在一旁,把她满头青丝都散开在膝上,食指勾了一缕慢慢把玩。
那妇人闭着眼小声嘤语,陆慎忽抬眼望去,见她眼底一片青黑,伸出手往她头皮上按揉了好一会儿,这才自顾自出了院子,往房而去。
林容白日里瞧了夏侯妇人的满脸鲜血的惨状,不知是心有所感还是怎样,睡得并不大好,断断续续的乱梦,总是梦见那日宴席上的两个婴儿,一会儿冲着她咯吱咯吱地笑,一会儿伸出两节胖藕似的小手要林容抱。
又或者是一妇人轻轻唱着童谣:“五月五,是端阳。门插艾,香满堂。吃粽子,蘸白糖。龙舟下水喜洋洋……”
那歌谣不知从哪里传来,时近时远,叫林容陡然惊醒过来。
林容自从穿越以来,十日里倒有八日是睡不安稳的,这样叫乱梦惊醒已是常态,她本来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这样频繁的乱梦,倒叫她有些恍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