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又道:“你要实在着急,把青州的王美人接过来,我看你倒不厌烦她,人也生得不错的……”
陆慎手上接着稍稍用力,林容吃痛,只得答:“倘若我有了孩儿,我生下他就得对他负责,怎么会丢给旁人?”想了想道:“一定要好好教他,千万不能养成个坏脾气。”
陆慎这才满意地嗯了一声,松开手来,去勾那女子的青丝,娓娓道来:“我外祖父祖籍雍州,官至洛阳大司农,喜嗜美竹,遍植宅院,一时颇负人墨客的盛名。你母亲长公主赵元宋附庸风雅,纵马而入,说是‘崔夫人要赏竹’。我母亲那时省亲在家,出言呵斥,反被当做小丫鬟鞭打了一顿,病了大半个月才好。”
林容听得头皮发麻,可以想象,长公主那跋扈的性子,年轻时更甚,又受皇帝宠爱,是做得出来这种事的,心里又哀叹:这是又要来找我算账么?我那时候,还没来这个倒霉地方呢?
林容想了想,为了今晚能睡个好觉,索性麻利地认错算了:“我的错,我明日向你母亲斟茶赔罪。”
见其言不由衷,陆慎哼一声:“这样的事,你倒是好说话了?”
林容连连嗯嗯,打了个呵欠:“可以睡了吗?”
良久,陆慎道:“因着这桩旧事,太太倘有不对之处,你要多体谅她几分,但是……也不必叫自己太委屈。”
这时候的男子以父母宗族为重,妻子不过是外姓之人,陆慎并不会对她母亲怎样,这本在情理之中,只是叫自己别太委屈,又是什么意思?
林容撑起身子来,青丝散在陆慎胸膛上:“圣人有云,孝顺孝顺,孝即是顺,太太不喜欢我,不想见我,你该顺着她才是,不该把我带回雍州来,恐怕她老人家这年都过不好的。”
陆慎哼一声,一双大手掐着那女子的腰,一把把她拉下来,拢在锦被里:“你倒是会想好事。”一面又想,这小女子哪里是会叫自己受委屈的人,念及其性情之刚烈,不打起来就算好的了,一时头疼。
第二日,林容醒时,身边早已没了陆慎的影子,入目的皆是一袭大红鸳帐,当即皱眉:“昨晚上疼得厉害,光线又暗,倒是没注意。”
翠禽、凤箫掀帘子进来:“六奶奶,可要起身?”一面命小丫头端了热水来净面,递上酽茶、青盐漱口,林容奇:“六奶奶,这是什么称呼?”
凤箫抱了衣裳来,伺候林容穿上:“君侯虽是家主,从前多不在府里,又加上没娶妻,现如今这称呼还依着老爷在时,并未改。”一面蹲下去抚平裙角:“县主,今儿要在荣景堂见亲眷,老太太身边的虞嬷嬷一早就来了。还是君侯说,县主昨儿睡得不好,叫等一等呢。”
林容叫这两个丫头按在妆镜前,好一番打扮,揉揉脖子,不满道:“好了没有,这金钗项圈太重了,脖子都压断了。”
翠禽、凤箫讪笑道:“县主,忍忍吧,今天是多大的日子,总要打扮打扮,可不能再只插支白玉簪就算了的。”
虞嬷嬷是在宣州时的老熟人了,见着林容便请安行礼,比往日多了三分和气恭敬:“托君侯的福,老奴又能在六奶奶跟前伺候。”
一面引着林容往荣景堂去,一面替她分说:“这时节冷,您身子也不大舒坦。老太太吩咐了,叫先见见家里人,等过几日,除夕时,祭拜了祖先,再认一认族里的亲戚,全了礼节。”
“现如今,府里的人不多,上面是老太太、太太,并几位老姨太太,下面就是二奶奶、虞四奶奶并几位姑娘。喔,大姑奶奶回家省亲,也在。其余四房,都令分府别过了。”
荣景堂在府邸的中轴线上,同林容住的弇山院并不大远,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瞧见院子里一面吉祥如意五蝠纹照壁,绕过去,便见松柏等树,与南方园林的温婉秀丽不同,更显厚重、沉稳。几个青缎背心的丫鬟站在台矶上,见人来,纷纷蹲着身子打起帘子:“六奶奶到了!”
林容一进去,便觉热气扑面而来,当前坐着个满头银发的青皱绸老太太,身旁立着四五个盛装丽服的女眷,三步处放置着一个锦垫,虞嬷嬷引着她上前:“六奶奶,这是老太太。”
林容当即跪下行礼:“孙媳崔氏给祖母请安。”自有丫鬟奉上新妇亲做的抹额、鞋袜等物,是翠禽、凤箫往日在宣州就早已经赶出来的,如今只管拿出来用罢了。
老太太也另赐了东西,笑着命人扶她起来,拉着她的手坐到跟前,细细打量,见她面容白皙,三庭五眼十分分明,是个大气疏阔的模样,头上戴着支缕金翠羽金凤步摇,上穿雪青色暗梅对襟,下着翡翠撒花蒲桃锦百褶裙,当下满意点头,指着众人道:“好一个俊俏的丫头,你一来,倒把她们都比下去了。”
这话惹得众人笑起来,林容只低头作羞赧模样:“不敢!”
大姑奶奶哟了两声,推了虞四奶奶出来:“老太太这话真偏心,我就算了,父母把我生地丑了点,那也没办法。怎么四弟妹也叫您归拢到一堆儿去了,前儿才夸人说是雍州数得着的人才呢。”
这话诙谐,引得众人笑起来,老太太笑着拧她:“你倒来揭我的短儿,这新媳妇儿来了自然是先要夸她的,你们呐,都是些半新不旧的人了。”
众人笑过一阵儿,老太太又拉着林容的手,一一指点:“这是你母亲,这是你二嫂、四嫂,还有几个妹妹,咱们家里人丁少,左不过这些亲戚了。”
林容一一见礼,众人又各自一一还礼,耽误一番,又在老太太房中用过膳,这才散了。
老太太嘱咐她:“咱们家里,规矩倒不大,晨昏定省三五日来上一次也就罢了,倒是有一桩要紧事。你母亲素有头疾,身子也不大好,如今府里的庶务大半都是你四嫂管着。你如今病好了,又回府里来,自然是要拿起来的。”
林容心里惊诧,面上露出几分来,迟疑:“我只怕自己年轻,做不好,反而误事?”
老太太一撇嘴:“家务事,有什么好不好的,只熟悉了心里有章程,不至于叫下人蒙骗了。再说,这也是六哥儿的意思。”
陆慎的意思?林容这才想起来,这半天都没瞧见他人影呢,略想了想,福身道:“多谢祖母教诲我。”
老太太拍拍林容的手:“你们小夫妻两个,如今总算归拢到一处了,明年这个时候,叫我含饴弄孙,就是真的谢我了。”
这种话,林容是不需要回应的,只低头作害羞状,老太太又笑了一回。
一面命虞嬷嬷送了她出去,刚到门口,便见太太领着虞四奶奶出来,沉沉地望了她一眼:“你跟我来,我有话同你说。”
第6章
太太只皱着眉头吩咐了这么一句便带着一行丫头婆子扬长而去。
倒是那位虞四奶奶袅袅站在原处,颇为歉疚,道:“太太这几日身上不好脾气也多了几分不耐烦。昨儿头疾犯了连我也跟着吃了挂落呢?六弟妹千万别多心等日子久了,就知道太太这个人,是最和善,最好相处不过的。”
一面陪着林容往太太院子听涛院去一面轻言细语:“刚才老太太吩咐了叫六弟妹主持中馈,我身上这幅担子总算是卸下来了。府里人虽少,事却杂老太太、太太并几位老姨奶奶都是长辈免不得要多操心些。其余各处皆有成例,又有经年的管事妈妈,想出错也难。”
林容一路行来,见她对于府中诸事娓娓道来,其中交错厉害剖析得清清楚楚一片坦荡殷切:“总之,都是些大差不差的庶物。”
林容点点头诚恳地道了一句多谢:“多谢四嫂教我!”
二人到听涛院的时候,太太已经坐在厅中议事了,廊下站着许多丫头婆子拿着账本等着回话。不知里面出了什么事,听见一个婆子扇耳光求饶的声音:“”奴婢该死求太太这次饶奴婢一二,定没有下次了。”
一个丫鬟见林容二人踱步过来忙福身行礼:“四奶奶,太太正瞧房清册,去年有百十来匹的蝉翼纱找不见了,请您进去呢?”
虞四奶奶一听,赶忙进了厅中,婆子求饶声这才止住。一时丫头婆子各自进厅中回事,井然有序,除偶尔问答声之外,连一丝咳嗽也无,倒把林容主仆晾在了廊下。
饶是翠禽稳重,见林容叫寒风吹得脸色发白,太太却并不叫她进去,轻轻跺脚,小声在林容耳旁埋怨:“这像什么样子?便是婆婆给儿媳妇立规矩,也没有这样办事的,岂不是叫下人看笑话?”
林容拍拍她的肩:“别急!”一面悠然去瞧廊下挂着的百灵、画眉等雀儿,不知过了多久,回事的丫头婆子渐渐散去,这才来了位嬷嬷:“六奶奶,太太请您进去。”
林容点头,迈步进去,见太太正扶手撑在紫檀椅上,竟然面色绯红,额冒热汗,一旁的虞四奶奶正立着打扇。林容驻步,这才发现,数九寒冬,外面积着厚厚一层雪,这样冷的天气,太太竟然只着了一身青灰色交领云锻的单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