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别开生面
五原城分南北二城,北城曾是九原郡的郡治,南城则是五原郡的郡治。南城还曾是东汉时期的政治小丑卢芳的国都。既然是一国首都,无论大小,总要建一座皇宫。卢芳自诩为汉武帝的曾孙刘伯,伙同羌人在五原郡称帝之后,难免打起儒家化的幌子。所以,他的“皇宫”是在原郡太守衙署基础上扩建的,建筑格局也仿照“汉制”格局分出前殿后宫。
高欢来五原上任时的那座四合院原本是卢芳的皇家禁军营房,也是五原郡治从东汉建武六年(公元31年)卢芳建都九原县至北魏神龟二年(公元519年)高欢进驻,历时89年的战火纷飞中唯一保存完好的一处公产院落。不管什么人占领这里,房子总是首先被收归新主人的,这也是这处院子能够幸存的缘由之一。
卢芳的所谓皇宫与这处院子紧挨着,却破败的只能养马了。里面凡能拆除的物件都被人拆的差不多了,所幸轮廓还在。一是五原郡在三国时期和十六国时期两次被迫人口大迁徙,又两次回流,曾经繁华一时的五原城几度成为空城。其二,这时代的人笃信迷信,没有“洪福齐天”的命格,普通庶民谁也不敢住进这座曾经的皇家宫殿,但偷偷摸摸拆点砖头木料是可以的。
迷信这东西,只有吓唬人这一点是唯一的正面存在。比如为防止乱砍乱伐而创造出的“山神”就很好的保护了森林免遭无节制的破坏,千年以后成了稀缺资源。虽然少点,毕竟还有。人类历史就是一部战争史,可战争双方主动焚毁寺庙的例子就少之又少。笔者孤陋寡闻,只记得阿富汗的巴米扬大佛是经过策划的刻意摧毁。所以,五原城里的袖珍皇宫之所以还能保存一个轮廓,大概也是得益于迷信的功劳。
被百姓拿回家盖了羊圈猪舍的青砖木料,高欢下令全部收回。至于盖了房子的建筑材料就幸免于二次劫难了。经过两个月的重新整修,已经非常破败的皇宫总算被收拾出来了。塌了的顶、断了的墙、腐败的梁柱全部更换。熟石灰加麻刀的抹墙技术在这次修缮中得到广泛应用。这种防潮除湿又美观的新装修技术刚一露面,立刻在五原引起轰动,进而纷纷仿效。
“麻池古城”,顾名思义,这里以产麻沤麻闻名。生石灰在石门嶂一带的山里储量大得一千年都开采不完。就地取材,投入不多,只搭进去一点辛苦和时间的事,人们都喜欢干。所以说,创新这东西,有时候就是一层窗户纸,点破之后一点都不稀奇。现在的五原城,家家户户不仅屋里的墙面用麻刀灰抹,甚至连外立面抹的也是麻刀灰。在高欢眼里,这和江南的徽派建筑有的一比了。
卢芳曾经上朝的大殿,按照高欢的要求布置成后世常见的会议室。十米长、二米宽的长条会议桌的一端设一个主位,是高欢这位最高军政长官的专座。座椅是特制的,上面铺着一张完整的虎皮,很有“匪首”的感觉。其他参会人员按照职务高低分坐两侧,座椅是高欢亲自设计的白茬折叠椅。这款折叠椅如今也风靡五原城的显贵富裕人家。能进入这间会议室的每个人都有一个预制的座签木牌,上面写着他们的名字,谁参会就放谁的小牌。更为新颖的是,会议桌上,每人面前放了一个用白麻纸装订的32开的小本本和一支特制的碳笔。小本的封面上写着“记录簿”三个字。
主位的背景墙上,特别打制的两柄长剑,手柄朝上,斜十字交叉的被固定在白色的墙体上,给人以庄严肃穆之感。设置这间会议室的时候,高欢差点恶趣味爆发,挂一个“聚义厅”的门牌。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早点引导这帮土鳖走向正规吧。
高欢之所以筹备今天这个会和为期五天的狂欢节,就是要这些跟随自己一起打拼,并且有可能继续打拼下去的兄弟们树立一种全新的观念。坚持儒家传统的事就交给别人吧,用不着他这个穿越者瞎操心。他要做的就是一个“新”字:新观念、新做法、新气象、新化、新物品、新的工作环境和新的人际关系。他还有个特别的想法,就是想在这块试验田里验证一下几千年来一直困扰中国人的一个命题:武人打仗,人治国。必须是这样的格局吗?为什么不能让治国的精英人才武兼备?比如:人在进入官场前必须在军武当中历练几年,补充一点血性。当民族危亡之时,国家尊严受到践踏之际,涉及到原则问题的时候,少一点计较,多一点血溅五步!?再比如:武将能不能多学点化,少一点鲁莽,多一点宏观意识,多一点慷慨赴死的决绝!?
历史上,可歌可泣、慷慨赴死的民族英雄往往是人。投降卖国、为虎作伥的恰恰是武将。这是为什么呢?气节!什么是气节呢?心里的坚持!坚持什么呢?多了去了……
高欢进来前,会议室里虽然嗡嗡之声不绝于耳,既有小声交谈的,也有拿着座签牌和记录簿研究的,但再没有以往那样的大喊大叫。所以说,形式这东西经管虚头巴脑,但是,往往能起到不言而喻的作用。比如你进入“xx大会堂”,一定不敢随地吐痰。司马子如等一众平时和高欢开惯了低级玩笑的伙伴,见高欢煞有介事的走进会议室,都下意识的都挺起胸膛,一个个人模狗样的。见到这样的效果,高欢心说:既然干净的会议室就能让一帮散漫惯了的粗汉一本正经起来,那就让五原的改变从今天开始吧!
久别后该有的问候和嬉笑打骂情绪在进入会议室之前已经宣泄的差不多了,众人按照座签上的安排位置坐好,等着高欢说话。
高欢入座以后,也拿出一个相同的记录簿放在面前,翻开第一页看了看今天会议的几个议题,抬起头眼光平静的在每个人脸上扫过之后认真的说:“开会之前我强调几句,请各位同志(同志一词北魏已经常用)务必要将我的话记载心里,落实到行动上。第一,以后各位长官和主事之人召集属下议事的时候,也要采取这样的形式。目的有两个:一是平等,二是民主。众人坐在一起讨论交流,首先要有平等对话的意识。不能是我说你听,没有互动,不允许别人说话,更不允许下属提反对意见,一个人乾纲独断,拍脑门决定大是大非,迟早会出现无可挽回的大问题。要群策群力,让众人充分发表意见,充分酝酿,权衡利弊,兼听则明嘛。但是,又不能议而不决,狗扯烂羊皮,没完没了。把众人的意见集中起来,以大多数人的意见为决策依据,主官最后决断。我给这样的议事机制起了一个名叫:民主集中制。”
“……第二个方面。诸位面前都有一个记录簿,以后开会议事的时候要养成记录的习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毛笔写字太慢了,我给你买准备了简易碳笔,易于写。日常当中也应该养成这种习惯。不识字的,请你们自己想办法找先生学习,五原火热的发展节奏不会停下来等你,适应你。给你们半年时间,半年后还是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筐,那就请你该干嘛干嘛去。识字的人也请记住一点,你们以往所学的知识只是沧海一粟,甚至许多知识是谬误的。不要固执己见,要善于学习新的知识,掌握新的学问。不是我危言耸听,五年之后,你们现有的知识连七岁幼童都教授不了。知识改变命运。”
高欢这套新理论,听上去振聋发聩!会议桌两排十几个老少汉子,不是被高欢强调的内容震惊到了,而是被他怪异的行为一个个雷的外焦里嫩。没听说过,更不曾见过,他说的“平等、民主、集中制”这些新鲜词儿从哪学来的?凭空想象的?听上去离经叛道,却也能自圆其说。高欢,贺六浑,他是人吗?一个人可以变化,沉稳了,成熟了,轻浮了……都有可能,唯一不可能的就是变得不像一个人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过去的高欢是个什么样子,自打五月初那次从洛阳回来,变化的就让人一时接受不了。几个月来,他不仅鼓捣出这个世上从未见过的东西,说些这世上的人听不懂的话,现在连这世上没有的理论也出来了。天哪!过去的他是装的?
高欢的话还再继续,可在座的人没有一个如他所希望的那样在小本本上记录。
“……好了,闲话就说道这里。接下来第一个议题,请各位把这段时间手头的工作进展情况以及下一步的打算向参会的众位做汇报。一个一个来,就从督教育长开始吧。”
督曜被高欢聘请为五原特别行政区教育长。当初劝说老头出来为新五原贡献力量的时候,老头并不乐意。也不明白高欢要干什么,教育长又是几品官衔。高欢说教育长相当于国子祭酒,至于几品官现在不好说。朝廷的国子祭酒是从三品,五原的教育长暂时没品,但俸禄一个月一百两白银。一旦有品那天,品级不仅不会低,俸禄也会很高。督曜说高幢主是要扯旗造反吧?高欢说这是励精图治,深化改革,探索一条适合大魏朝的发展之路。五原现在没名没分,就是一块化外之地。就算我们这些人闹得天翻地覆,那块天地也只局限在五原这一片天地。出了这里,没人知道我们是谁?您老就当是小孩子玩过家家吧。
基本弄明白高欢的意思,督曜也觉得像个儿戏,就满口答应了。这两个半月,他的主要职责就是修缮校舍,四处招募先生。至于学生的来源,高欢以军令的形式下令,五原特区之内的所有注册了户籍的和没注册户籍的人家,十三岁以下适龄的少年幼童全部集中起来,免费接受教育。不管豪帅富户,还是贫苦人家,胆敢阻止自家孩子接受教育者,轻者罚金,重者驱逐出五原特区境内。
“截止今天为止,老夫已经招募了来自各地的先生三十三多人。各位团长送来的适龄学童一千一百二十五人。城里的校舍已经修缮完毕,分散在其他四个居住点的校舍也基本完工,只等月底开学。就是先生们的住宿还有缺口,争取在上冻前全部完工。”第一个汇报工作的督曜教育长条例清晰的说完了分管的事宜,希冀的眼神看向高欢。六十多岁的老头了,第一次流露出想要老师表扬的渴望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