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氏抹了眼泪弯腰把丈夫扔在地上的包袱捡起来放桌上,灌了碗水,坐床边抱起朝他伸胳膊的小丫头,掀开衣襟一边喂冬妹,一边把把近日的事儿讲了一遍。
从她接到信说闺女失踪了,公婆不理独自一人去寻闺女,到半夜把人拉回来就医,公婆不认账得罪大夫,赶她们娘仨滚,断粮逼迫,都说了个清楚。
当然重点讲了小叔子把闺女换了银子,还想把她也卖了,她只落泪不敢发出哭声,“我们娘俩加在一起,还不抵不上她小婶手上一个镯子,好在买主倒霉被野狼咬死了,要不然……”
终究没忍住,哭出了声,这回楚小柔皱着眉头没再阻止,“那谁,为了等你我和我娘吃了七八天的野菜,跟不跟我们走,说句话。”
马老大正埋头膝间,他的世界崩塌了,虽然明白自己不受宠,可她的妻女也不能拿来卖啊,不给请大夫还断了粮,小丫头还小,这不是逼她娘仨去死吗?
“小柔没醒那会儿,咱娘看都没看就说她活不了,死家里晦气,让扔野地里去。我在前院跪了一夜,好歹拦着没让扔……呜呜呜……”这事她憋在心里一直不敢说,怕伤了女儿的心,那夜天上半颗星子也没,她抱着冬妹跪在凸凹不平的泥巴地上,四周黑洞洞的,甚至想到了死。
“那谁,你到底走不走?”气氛太伤感,楚小柔有些挨不住。
楚氏抹着眼泪瞪她一眼,没一点力度,“那是你爹,喊爹。”
“跟咱走才是我爹。”
妻女的目光满含期待和压迫,焦灼在他的身上,马老大喏喏的掀了掀嘴唇,半晌蹦出一句,“肯定是误会,你小叔也回来了,爹这就去问清楚。”
然后,落荒而逃。
她走后,楚氏伏在床边哭的撕心裂肺,“还问个啥,他们能承认?这是不相信咱娘俩啊……是娘瞎了眼,痴心妄想啊,早该想到这是他心心念念的家,心心念念的父母兄弟,他不会跟咱走的……”
“哭啥,我脚好了又不用你背,他不走,咱走,你长的这么好看,不愁没男人,”想了想补充道,“让姥姥再给你招个上门女婿。”
楚小柔越说越觉得有理,楚氏也就皮肤差点,瓜子脸,柳叶眉,嘴巴小小的,要个头有个头,胸前鼓囊囊的,温温婉婉一个人,有她在旁压阵铁定选个有担当,会疼人的。
楚氏被自家闺女这石破天惊的话震的忘了哭了……这傻闺女啥都不懂,竟然已经在心里物色后爹了。
上门女婿跑了,她哪还有脸活啊。
她一个拖家带口,还不能生的女人,白送都没人要。
母女两一个在兴奋的想着家里有什么可以带着路上用,现在出发能不能赶上晚饭,一个在想怎么挽回丈夫,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马大顺头脑一热跑出门去理论,刚前院又后悔了,想着大闺女恐怖的眼神到底没敢原路返回,硬着头皮到了堂屋,一进门就愣住了,他爹娘弟弟甚至弟媳都在,那架势就等他了。
迈出去的脚踟蹰了,大闺女刚醒他不清楚,可自家婆娘是个再老实不过的,绝对不会说谎,他只盼着一切都是误会。
若是误会,一家人和好如初,小柔脑子也好了,他有妻有儿,父母健在,有田有屋,兄弟出息,他走到哪都能硬气起来,这是他做梦都想过的日子。
赵婆子见他跟棍子似立在门口,一拍大腿,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恶人先告状,“我的儿啊,你可算回来了,赶紧管管后院那个恶婆娘吧,趁你不在联合那个傻的,一起作妖要害死你亲弟啊……”
“你那傻闺女不知跑哪整了一身伤,好药吃了一箩筐,愣是装昏两天,楚氏那个贱人为可哄两药钱,编瞎话说是你二弟把那傻子卖了,这不是胡扯吗?”
“没凭没据的,我还说是她伺候傻子伺候够了,趁你不在偷摸卖了人呢……呜呜呜……这都是啥事啊,娘好心接你们回来享福,供你们吃供你们喝,还给她瞧病,费心费力还不落好啊还遭人陷害!你二弟以后可是要当官老爷的,名声可不能这么毁了啊……”
马大顺一脸痛苦,“娘,秀玲不是那样的人。”
赵婆子哭了半天,被大儿子一句话噎着了,眼珠子一转换了个说法。“就算不是她,也不能是你二弟啊,搞不好是那傻子稀里糊涂把自己卖了,清醒以后怕责罚,自导自演编的瞎话。楚氏借机讹银子,屁大点伤已经花了一两银子了,还不依不饶的接着要。说得好像没了大夫,就死定了,结果呢,七八天过去了,大夫没来她一样活蹦乱跳。”
潘氏收到婆婆的眼色,看了丈夫一眼,这才柔柔的叹了口气,“可不是吗?昨日下午,我陪咱娘去后院给他们送吃的,哎,在院子里碰见小柔,她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赶我们滚,那眼神要吃人似的……”
“咱娘不止一次私下里和我说,她和咱爹早后悔了,说当年就该让弘休学,吃糠咽菜也省出银子在家里给你讨房媳妇,不该让你入赘到山沟沟里被人戳脊梁骨。相公也一直觉得内疚,这不考了童生,就赶紧把你们一家接回来了。就盼着一家和睦
呢。”
马老爷子适时的叹了口气,话里满是无奈和惆怅,“你婆娘怨爹娘嫌弃小柔是外人,舍不得银子请大夫……哎,这哪跟哪啊,姓楚姓马不都是我孙女。柔丫头刚醒过来就能为口吃的下床追着坤儿打,吓的坤儿几日不敢回后院……你是你打后院过来的,瞅着她可有半点伤重的样子……”
“咱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老二说坤儿虚数都六岁了,明年秋天就可以入学了,少了不花银子,今年秋里你二弟还要下场考秀才,又是一笔开销,做爹娘的能看着她们娘俩这么糟蹋银子?”
马弘理了理自己的生长袍,点头表示“不用等秋天,今年先跟着我识字,明年开春就能送去,村里学堂的李夫子曾经是我同窗,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大哥放心……”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围绕着楚承坤秋天入学的事情讨论的火热,躲在窗棂下面的楚小柔简直被这些人的无耻惊呆了。
今日她算见识到了什么叫颠倒黑白,也见识到了楚氏口中那句当家的耳根子软,到底软到了什么程度。
这爹……她可以退货吗?
该听的已经听,眼见着话题越来越偏,已经在讨论拿什么点心去孝敬夫子了,楚小柔打算回去和楚氏商量对策,刚迈步又被里面的声音吸引回来。
赵婆子那粗嘎着声音说道,“老大啊,她们想走就走,大不了和离,你和承坤留下,娘再给你讨房贤惠的媳妇回来,亲家说你弟今年有望中秀才,到时候你就是秀才老爷的兄长,有的是黄花大闺女往上贴,肥的瘦的还不是任挑……”
马大顺本就木讷,一听要和离,脑袋就嗡的一声炸了,抛开入赘这一茬,楚氏在他眼里那是一千一万个好,更何况这么多年的感情。
只要楚氏不闹着回野猪岭,娘就不会逼他和离,一心想着赶紧回去挽留妻女,一屋子人说的啥他是一句也听不进去了,只知道嗯嗯啊啊的应付。
楚小柔只看得到他的背影,赵婆子说把娘家侄女接过来住几天时,他还在点头,再也忍不了,呸了一口转头回后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