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后,诸伏景光戴着氧气面罩、打着点滴,人还没醒。
如果他现在醒来就能看到,埃琳娜在旁边病床,降谷零在门口,除了身在长野的诸伏高明,他的社会关系最紧密的三分之二人众都在这里。
社会关系简单,是卧底人员选择的重要条件。
说白了就是,“如果这个人突然失踪,认识他的人足够少、会找他以及有本事找到他的人更要少之又少”,能够最大限度地从以前的人际方面减少意外暴露身份的可能。
降谷零看了一眼昏睡的好友,又看了一眼最好也昏睡一下修复大脑的可恶坏女人,还是不明白Hir究竟喜欢她些什么。
无论是受伤还是坐车,哪怕在救护车上瞳孔都要摇散了,这个女人到最后,也没放任意识沉入识海,始终保持着清醒。
降谷零指使医务人员以“请不要做伤神的事”为由,没收了她的女包,放进离她的病床足有十来步的病房衣柜内,欺负她头晕眼花、四肢无力,不能下床去拿里面可以用来解闷的占卜道具。
她做完愿意配合的检查,静坐片刻,休息到没那么难受了,在护士给她送止疼药和止吐药时,找护士要了支马克笔。
当然,是英语。美式英语,纽约口音。
降谷零还要再拦,她未卜先知似的抬起头,冷淡地威胁道:
“你知道,血也是一种墨水,对不对?”
不愧是女巫。真邪恶。
……重申一次,他实在不知道Hir到底看上她什么了!喜欢邪恶的女人为什么不去找武藏?武藏都有猫,这个女巫没有猫诶。
给连猫都没有的可怜女巫一支油性马克笔,总好过看她变出一把刀。
得偿所愿,那双琥珀般的清透金眸立刻专注于手里的笔,埃琳娜摆弄着她的白色女帽,瞟都不瞟一眼杵在病房门口的讨厌鬼。
被嫌弃的讨厌鬼翻阅着手里的体检报告。只有埃琳娜以影像为主的报告。Hir的检查项目更多,结果还没出全。
他的下属非常可靠,这么短的时间内,兼顾多方的他已经根据资料,拼凑出了他没看到的前因后果:
Hir被淋了汽油关进保险不久,埃琳娜贸然激怒凶犯,被扇飞出去,头颈撞到了墙。
口腔内壁有牙齿磕破的伤口,脑后有不需要特殊处理、等待自然吸收即可的微量头皮血肿,合并了程度同样非常轻微的脑震荡,头部CT和MRI都没发现成块的颅内出血。
头痛、视物模糊、喷射状呕吐,是颅内压升高三联征,颅内高压程度严重的话能致命。
降谷零发现她喷他一身血时非常担心,确认她的伤情并不严重后才怨念起了那件他还挺喜欢的衣服。或许本来谈不上喜欢,作为正当理由向她要求索赔时可以临时喜欢一下。
埃琳娜运气不错,同样受到撞击的颈椎完全没有问题,比很多常年伏案的上班族都要健康。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皮外伤与淤青,放着不管两三天就能自愈那种。
她的伤情,搁在降谷零本人或诸伏景光这些三天两头受伤的特殊工作人员身上不值一提,出现在她这种“普通民众”身上多少还要记录一笔。
降谷零又扫了一眼把他当空气的埃琳娜,尝试理解她在“根本不知道在她入场前被关进保险的正义路人是Hir”的前提下,以卵击石的动机。
总不能是好端端的突然活腻歪了想找死。
人类也是动物,程度深浅不同地保留着譬如“趋利避害”“危机警觉”的动物本能。
在Hir的描述里,去掉那些迷雾啊海妖啊让人听不懂只觉得牙酸的描述,埃琳娜是个脱离保镖的防护,在凶案中基本没有自卫能力的普通女性。
她跟饭有仇,经常让自己陷入营养不良的状态,比一般的同龄普通女性还要更弱一些。
降谷零在脑内给她p了个“ド下手(dheta)”→“土下座(dgeza)”的动图,靠这种日式冷笑话有效地缓解了情绪。
坏女人的体能体力都很差劲(ド下手),对枪械的理论了解远大于实操水平,又有家学渊源在那里,不可能不知道她与人高马大的抢劫犯之间的战斗力差距悬殊,更不可能不知道人残忍起来有多残忍。
何况对方持枪她空手,对方人多她势单,低个头吃些委屈,……嗯,这么想可能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过再怎么样,也好过丢掉性命吧?
要不是他的突击时机,恰好赶上了抢劫犯小头目对她发起报复性攻击那一刻,哪怕只晚了一分钟,一顿皮肉之苦她肯定免不了,骨头受伤甚至内脏破裂,都很有可能发生。
为什么要在没有胜算的前提下袭击歹徒呢?
他想到一种可能性,基于一种落后的性别观衍生的动机:
抢劫犯对她施加了性暴力,她无法容忍,不顾后果地奋起反抗。
就算真的因为他们救援不及时,让她蒙受了屈辱,Hir心疼她还来不及,不可能介怀她的伤痛。
她是出于这种很多女性会有的担忧,而选择不理智的冲动行为吗?
降谷零放下她的体检报告,感觉她不像那种过度保守的人。
埃琳娜对他的视线似有所感,忽然抬起头,向他丢出马克笔的笔帽,怒道:
“出去!你吵到我的眼睛了!”
?
他一句话都没说!
力度和准头都差得离谱,笔帽飞出床沿不到一米就掉在地上。再说一次,强调一遍,Hir的女朋友,有着与脾气完全成反比的战斗力呢。
降谷零不但没出去,还在她不满的视线下,走近,俯身捡起笔帽,递还给她,并非常不符合日式礼仪地对她直言直语:
“用电击棒攻击抢劫团伙头目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埃琳娜接住笔帽时有点迟疑,这意味着降谷零先一步主动示好,看在谁的面子上毫无疑问。
她接受了他的帮助以后,就不能再阴阳怪气地噎他了。
降谷零的微笑并不轻浮,眼神很认真,他想问的比问出来的更多,挑了一个很好回答、同样也很方便敷衍的问题。
好吧。念及他是Hir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