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实在不像是埃德温的作风。
格兰特与他共事一年有余,因为性格不合,所以大多数时间都不在一起行动。少有的几次共同行动期间,埃德温都刷新了他对“麻烦”这个词的印象,完全没想过能和他和睦共处,只是埃德温确实需要他这么一个人帮忙,所以才能继续共事下去。
在他的印象里,埃德温很少给人第二次机会,没办法一次性解决问题就要选择其他办法。因为这样,处理19号接到的案件时,格兰特一直都用能力范围内最短的时间解决,埃德温也对他比较放心,很少来干涉他的行动。
他得以私下做很多与工作无关的事,比如调查“门”周边的情况,比如和19号的其他成员打好关系,最后实现了自己的目标——以守门的名义,把“门”挪到自己的房间里。
“门”是不能轻易移动的,每一次移动都可能让延伸至异界的通道发生不稳定的波动,格兰特提出这个请求以后无论驱魔人协会还是埃德温起初都不同意,但“门”原本位于19号的地下室,平时来往的人少,没办法时刻关注上面的封印,这也是事实。他搬出了大堆理由,最后终于成功说服了埃德温,在一个午后把“门”转移到了他的房间里,封印也由协会派来的结界师重新加固,暂时把它稳妥地安置在了他的房间里。
在那之后,只要没有出任务,格兰特每天都和“门”共处一室,夜里熄了灯也能看见它不变地在角落里静静发光,仿佛下一秒就会把人吸入难以想象的异世界。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他心里明白自己必须得去,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以后恐怕会后悔一辈子。
事实上,他确实没花多长时间就等到了这个机会:那个19号只有他一个人的下午,很偶然地,“门”的封印松动了,从中传来属于大恶魔的气息。
正如格兰特所愿地,它通往地狱。
他其实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在地狱失去了自己的身体,也没能进入昂萨斯特的领地寻找父亲,格兰特拖着还没能够适应的虚弱身体走了一段,然后在路上昏了过去。再醒过来时他已经身处某个公园里,和流浪汉们竞争长椅失败被丢在地上,后脑勺巨大一个包,坐起来就觉得头晕得要命。
他知道自己已经不是普遍意义上的人类,不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回协会或者19号,否则很可能连这条捡来的命也要丢掉。为了安静地养伤,格兰特最后选择伪造一个身份,在城市的小角落里以新的身份生活一段时间。
这具身体起初和他长得并不像,所以他很轻易地走以前的门路伪造了身份证明,对方没认出他是谁,只当是某个熟人介绍来的客户,为了避免麻烦,办完证明后就把他的来访记录彻底删除。格兰特带着自己的新身份回到居民区,用以前私下存的钱租了房子,养好伤后找了份能糊口的工作,开始为重返地狱做准备。
他很快得知了19号有新人,连走的什么途径招进来的都了解完后,格兰特认为扎尔斯很快就会被埃德温赶出来——普通人是没办法达到那家伙的严苛要求的。但出乎他的意料,一个多月过去了,扎尔斯仍然在19号过得很好,甚至没有任务时每天都在街区里遛狗,俨然已经取代了他从前的地位。
格兰特百思不得其解,确认过扎尔斯没有相关背景,于是决定从他的家人着手。恰好莉莉安为了保持身材到健身房来找私人教练,他很轻易就得到了这份业务,开始进一步调查扎尔斯。
起初他是想要借对方单纯的心思混入19号,借机穿越“门”到地狱去,但见到扎尔斯本人后这计划就被他丢到了脑后。
格兰特不得不承认,埃德温留下这个年轻人是有理由的。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扎尔斯的成长程度已经抵得上普通驱魔人的一年,他很有天赋,甚至称得上天赋惊人,只要多给点时间和耐心,确实很适合给埃德温做助手。
和他当初的各走各路不同,是纯粹的助手,从这个角度来看,扎尔斯很适合埃德温。
直到重新回到19号,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坐下后,格兰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很想念这里,包括人和事物都是。而从前和他相处得很好的缪恩却在愤怒后平静下来,对他表示这里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汉娜沉默地站在旁边,对这个事实表示了默认。
格兰特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而且没有时间去细想,因为紧接着,埃德温就给了他一个选择题。
“你给我带来的麻烦已经足够多了,如果理由充分、准备充足,我会考虑再给你一次机会。”
埃德温这样说。
但他苦笑了一下,摇摇头。
“理由充分、准备充足”这个前提就是不存在的,即使是他这个程度的驱魔人,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在地狱通行无阻。那里有深湖,有沼泽,有熔岩也有雪原,地形恶劣之余还有许多难缠的对手,而且芬德耶上次交手时触到了他的灵魂,格兰特可以想象到,自己再次踏足地狱时,会被他如跗骨之蛆般缠上来杀掉。
见他无话可说,埃德温挑了挑眉:“没有准备,这就是你的准备?”
格兰特叹了口气:“我上一次去可没捞到什么好处,这次虽然很想,但秘密武器哪有这么容易拿到手?”
“秘密武器?”
埃德温手里捏着咖啡罐子,抬眼看了他一眼。
他刚才就猜格兰特有什么不得不滞留的理由,看来确实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东西,但肯定没那么容易到手,格兰特才一直以普通人的身份在约克市活动,等待时机。
事已至此,再对埃德温隐瞒自己的计划也没有意义,格兰特只好把秘密都从心里掏了出来放在对方眼前,坦白自己的计划。
“你听说过‘白衣人’吗?”他问埃德温。
“那个赤足走过地狱火海,全靠一件神赐白衣护身的白衣人?”埃德温反问道。
这是一个在地狱流传许多年的故事,许多地狱子民孩提时代都听过,埃德温也不例外:来自白地的使者弗莱沙抵达地狱,想要为结束持续千年的战争做和谈的努力,却被地狱君主以无尽黑炎挡在地狱之外。他在熊熊烧的黑炎之前停下脚步,沉默片刻后闭上双眼,赤足踏上了能将人烧成灰烬的黑色火焰。
弗莱沙没有被黑炎烧殆尽,恰恰相反,他毫发无损,闭着眼睛缓缓走过了那片烧着的海洋,最终抵达了君主的王座之下。
“让战争结束吧。”他说,“无论地狱还是白地,人们都无法再承受更多战火了。”
故事到此结束,没有更多的后续。但既然地狱和白地现在相安无事,也许故事的最后,弗莱沙确实以自己的手段说服了地狱君主,让他同意结束战争。
这个故事被收纳在驱魔人协会的秘密卷宗里,格兰特看过他并不感到奇怪,埃德温靠在沙发背上,和眼神有些躲闪的格兰特对视,直接地问:“你想去找弗莱沙的白衣?”
先不说弗莱沙是活在什么时代的白地使者,他的那件白衣究竟是否真有抵御黑炎的能力尚未可知,他认为格兰特把希望放在这么一件不靠谱的东西上是很不理智的选择。但对方既然这么坚持,而且为了它付出了巨大的时间和精力,埃德温还是想听听格兰特说自己的理由。
格兰特也不对他做任何隐瞒,开门见山道:“我已经找到了。”
扎尔斯开门把晚餐端出来时,埃德温和格兰特已经不在沙发上了。他到处找了一圈,想喊这两位来吃迟到太久的晚饭,最后在埃德温的房间里找到了他们。
准确地说,是在埃德温房间那个藏在衣柜里的房找到的。他推开衣柜门时还被鲁鲁拦了一下,好像里面那两位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扎尔斯犹豫着敲了敲衣柜门,开门一看才发现,他们俩只是在架上找而已。
“你们两个,”他站在门口朝下面喊,“出来先吃完晚餐再找吧。”
埃德温低着头在看某本厚厚的硬皮,闻言应了一声,但一点动腿的意思也没有,反而道:“扎尔斯,下来帮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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