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2/2页)
或许他的冷静平淡给了她想要的良性反馈,于是她进一步释放信息,脱下臃肿不显身形的外套:
少见于本地年轻女性的厚重长款冬衣之下,是剪裁合度的黑色长裙,面料华贵,价值不菲。衣服没有花纹,身上也没有佩戴首饰。
如果她的国家服装化,在丧葬方面,与日本相通,那么这就是不需要解释也能一眼看懂的,丧服。
纤细的腰肢前方,是高高隆起的、不会让他产生任何误会的、呈现妊娠中期体征的小腹。
身穿丧服的孕妇从外套口袋里掏出笔,在有他画像的纸张背面,写下四个汉字,并将它们逐一念了出来:
「諸伏高明」
“Mr-fhi Ga-ing?”
“诸伏”对了,“高明”不对。一个没有句末助词的疑问句,她的日语真的非常不好。
“是我。Mrfhi Takaaki。”
不是挑剔她的日语发音的时候,诸伏高明平和地回答,没提他在外面已经自我介绍过一次的事实。
她继续用大量掺杂着英词汇的糟糕日语,焦虑但是尽量放慢语速、让每个音节的吐字都保持清晰地发问:
“诸伏高明。你是否存在,妻子、未婚妻、女朋友,以及其他构成婚姻关系或潜在婚姻关系的对象?”
没有,而且他不曾和任何人发生过过界行为,面前这位身怀六甲的女性更是初次见面。孩子不可能是他的。
女性戴着黑色真丝长手套的双手捧着茶杯,望着他的眼神已经不再是审视,化作了更深层次的、浓重的悲伤,与难以启齿的哀痛。
不像是上门碰瓷,像是来报信的,再三确认他的身份后才能慎重交付——需要打着黑伞、穿着丧服、收起装饰的那种信。
双亲早已去世,没有祖辈,没有妻子、恋人、孩子,友人平安。关系网内全部亲近之人,唯一需要他人告知其下落的那个,只有……
“不存在。”
最终,他只回答了一个明确的、没有歧义的词组。
“你与你的弟弟,‘诸伏景光’,关系如何?”
弟弟的名字倒是念对了,“Mrfhi Hirits——等一下,小景并不是常规的发音,汉字“景”一般读“Kei”或“Kage”,这位不擅长日语的女性,念出了“Hir”,一定得到过正确的标注或指认。
所以,只说对一半的、他的名字,姓氏“诸伏”,是从景光那里确认过的吗?
他的弟弟景光,多年前警校毕业后成为警察,继而辞职失踪。他对弟弟的去向早有猜测,对这位女性的来意也有了猜测。
猜不到的是,既然连他这位唯一的血亲,弟弟都遵守规章抑或出于保护考虑,断绝联系,为什么会对眼前很可能是恋人的女性说出真实身份、还让她独自一人来到老家呢?
她没有过任何锻炼的迹象,体型体态都是普通健康年轻女性的程度,还加上了孕中期这样的不便因素。比他一届正当壮年的刑警,各方面来讲都不安全得多。
“你想到了。不愧是他的哥哥。”
没有回答也是回答。他思考时沉默的时间不长,她再次开口时,分明是看懂了他的回应。
能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解读出无声的答案,这位女性的观察能力细致入微。……就是说出来的话太难懂了,需要仔细倾听,然后加以翻译、猜测和解析。
女性没有在意诸伏高明的沉默,感慨一句,向他展示了手里攥着的纸卷。
诸伏高明睁大眼睛。
之前的匆匆一扫,距离太远,不够清晰,完全打开的纸卷上那张速写图,面部特征捕捉得十分精确。
但是与其说是他,不如说是在22岁、警校毕业照上的景光的面貌基础上,修改了眉形和眼尾上挑的弧度,并加以增龄调整,使之看起来像年长六岁的兄长。
她的身份、带来的情报、特意来找他的原因……
诸伏高明心里的答案呼之欲出。
女性动作干脆地放倒行李箱,密码解锁,拉开拉链,取出件袋,深吸一口气:
“我,埃琳娜,28岁,插画师。”
现在是三月了,景光应该是2岁,埃琳娜比他大一岁,样子比实际上年轻十岁。选女友的眼光不错,她提起他的时候,眼里闪烁着星星,感情一定很好。
“这是我的印章,护照,出生证,驾驶证,住民票,医保证明,外国人在留卡。这些是我的毕业证和学位证。”
一字排开的一沓证件,有大有小,有日语也有他不熟悉的拉丁语系字。
证件上的名字有姓氏,她的自我介绍没提及。住址是港区公寓,月租20円的地方。
一个人从出生到工作,出国,留居,一条清晰得不能再清晰的人生轨迹,坦诚地铺开在他面前。
有一张很小的、只有两寸的双人合照,不,是双人半身立绘,藏在驾驶证卡套里,应该是照片经过软件的素描画风处理,然后打印出来的:
长大成人的景光,和长发的埃琳娜,在一间背景像酒店行政套房的地方,接吻。两个人看着对方的眼睛都闪闪发光,毫无疑问的情侣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