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啟手臂撑着凭几坐姿散漫,大笑几声,摆手道:“哎,荣廷,让她说,这小娘子伶牙俐齿,当真有趣的紧。”
他从清容手中接了酒盏一饮而尽,随后振袖问:“还有么?月奴姊姊?这么看我家阿珩当真挖出个宝贝来,生在荒蛮地,长在教坊司,却识诗,知礼仪,连朝堂事也通晓……这么好的宝贝,哪找的呢?”
沈仪华连一个眼神都未分给他,柔声接话,语调轻轻软软,说出的话却暗藏锋芒毫不退让:“九殿下又抬举了不是,妾草芥之人罢了,哪里当得起点宝贝二字呢?殿下看走眼了。”
很好,骂他草包也就罢了,还骂他眼神不好。
萧啟气极反笑:“本王有没有看走眼另说,就是不知月奴娘子这面纱下遮着的到底是不敢见人的皮囊,还是别的什么?可经得起探一探么?”
沈仪华置若罔闻,依旧云淡风轻的模样,缓声说:“妾虽微贱却也知朝廷法度乃立国之本,殿下天潢贵胄想必比妾更为清楚,殿下今日对妾心生好奇实乃妾之荣幸,想要探询什么殿下直言相问便是,妾定露胆披肝据实以答,必不使殿下坏了法度。”
“好!”
萧啟支着长腿表情更加愉悦,轻拊掌道:“好得很!月奴娘子当真好气魄!不过本王想要问的可就多了,娘子是在这答呢,还是换个没人的地方,咱们慢慢聊——”
裴珩再也坐不住,斟满一杯,起身举樽对上道:“阿兄,月奴少在人前露面,言语间或有不恭,我替她赔罪,还请阿兄息怒,莫要再为难她。”
“不关你的事,瞎掺和什么!”
萧啟不满地皱眉。
“阿兄!”
“坐下!”
裴珩是个犟脾气,只是在萧啟这里被管习惯了,平日里什么都听他的,今日却也有了性子,仍旧举樽站着。眼看着两人僵住,堂上连丝竹之声都不知不觉停了,除了醉得一塌糊涂倚在奉銮刘成身上的贾巍,其余众人都不自觉敛了嬉笑。
寂了一瞬,先前一直温顺坐在萧啟旁边的花魁清容出声了,娇笑着说:“九殿下素日最会疼人的,今儿这是怎么了?弄得妾坐在这里心惊胆战的。既有那起子不长眼的惹了殿下,让她赔罪便是,犯不上败了诸位郎君们的兴不是?”
她美目流转,看向一脸倔强的裴珩又接着劝道:“裴世子也是,知道你疼月奴妹妹,但今日她如此顶撞殿下,实乃大大的不恭敬,饶是殿下宽和不计较,也断没有就这么罢了的道理……”
刘成身为教坊司奉銮,一个芝麻大的小官天天伺候萧啟这帮混子也是心累,眼看着前面这祖宗已经与贾巍闹了一场,人脸上还挂着彩呢,现下自然想赶紧息事宁人,遂接了清容的话,说:“月奴的琵琶在这里是数一数二的,那就让她弹奏一曲为诸位郎君们赔罪。”
萧啟未置可否,偏头看这沈仪华。刘成当他默认,紧着催促仪华:“月奴,九殿下开恩不同你计较,你还不快去准备,难道要让殿下等着你吗?”
沈仪华抬眼似是笑了下,在萧啟的注视下提袖斟了盏酒,端着从容起身,“确是妾礼数不周,这厢给九殿下与诸位郎君们赔礼了。”
说罢她挑起面纱一角,举盏将酒水饮尽,福身一礼,说:“那诸位稍等,容妾去取琵琶来。”
“外面路滑,我让下人去吧。”
裴珩在位子上坐了,欲要唤了人进来听吩咐,刘成立刻阻道:“哎 ,怎敢劳动世子爷的人。”随后提声唤了自己的仆人命道:“去找管教要那把紫檀木的琵琶,顺道再让人送盏醒酒汤来给贾国舅。”
跑腿的仆人脚下麻利,很快便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位小丫鬟端着醒酒汤进来。
沈仪华接了琵琶抱在怀中端庄拜了拜,面南在琴凳上坐了,动作娴熟地拨弦调音,随后淡淡看向上首处斜倚着的萧啟,问道:“九殿下想要听什么?”
堂上热气酒气蒸腾起来,萧啟觉得自己好似隐约有了些醉意,与她互看一眼,也不知自己今儿是怎么了,竟莫名其妙被这双淡漠的眸子吸引,好似里面藏着什么勾人的东西。
有点儿意思!
萧啟一口饮尽盏中酒,在众人看来好似仍记着方才的不快半晌未开口。李荣廷先前带头起哄沈仪华惹了裴珩不快,见此便有意找补,遂说:“早听闻月奴娘子弹得一手好琵琶,今日有缘赏听,捡拿手的奏来吧。”
沈仪华道了声是,“那便弹一首《明妃曲》以供诸位郎君们……”
她还未说罢,做足姿态的萧啟懒懒开口:“《破阵乐》会弹吗?”
沈仪华微怔,旋即略一颔首,乖顺道:“殿下好品味,那妾便献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