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邸寒梦3 (第1/2页)

内堂的纸看完，外面下起雨。

秋雨寒凉透骨，暮言将逐渐变厚的纸笺小心护在怀里，顺着连廊，在水池边找到了下一个亮光。

“在我们快成亲时，我被送去养父母家，等着你前来迎亲。养父母笑得极为亲切，好似我真是他们疼爱的亲生女儿。一切像是做梦，我第一次发现世上的万物，都那样明媚。

“离你迎亲的日子越来越近，我很想你，这边总归不是自己家。

“但你又上朝了，养父母对我变了脸色，我得知皇上逼你与邻国联姻。在你回来之前，邻国公主先上门来，到养父母家见我。那是一个张扬骄傲的女子，她看到我后，眼神阴毒。如果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让她看见我。

“我很害怕，又一次觉得自己要死了。我很想你，想你回来接我回去。我在这边饭也不敢吃，觉也不敢睡。我总觉得有人要害我，我无力自保，他们都说我疑神疑鬼，说我有病。

“听闻你在回来的路上了，我打清水洗了把脸，皮肤就溃烂了。

“你说你喜爱我，是因为我的戏。可你又说是因为河畔一曲，才记得我。我已没有了嗓子，又没了容貌，会写戏的人千千万，你还会如此待我好吗？你的母妃会心疼我，我知道。

“可祸事已来临，两国之事，我若拖着你为难，你的母妃还会那般疼爱我吗？

“我逃了，沿着河岸离开。还好脸上的腐烂还在疼痛，能让我不那么注意心的痛。我得到的一切都将离开我，身上只剩命还在。回头时，我见到那个公主在搭箭射我。

“那时马蹄声响，我看到了你。虽然害怕你厌弃我，但看到你，我还是觉得天亮了。

“也许下一刻就是你看到我的脸，面露犹豫吧。可下一刻，是射向我的飞箭被你挡去。公主狠辣，见射错了你，召起藏匿的手下，将我二人彻底抹去。

“你坠落马下，身中数箭，依然来护我。你抱我跳河，让我走，让我好好活着。

“我是想好好活着，这份希望就在眼前，奄奄一息，沉入水底。

“这一次，我又见到了倘渺笔，它等候许久，终于决定选我做它的傀儡。”

水池里浮起朦胧光芒，在雨打涟漪下破碎。

暮言用白纱将它们卷出，从水底捞出的白纸干爽，字迹清晰，却沾满如同泪滴的水渍。

“我在海底醒来，你已没了呼吸。倘渺笔告诉我，拥有它，就可以让一切成真。我问可以救你。它说可以封存你的尸体，直到我找到救你的法子。我便立即求它。

“倘渺笔说，它会给我千年寿命，杀一人减一年，永世不得超生，再无轮回。

“我还是没有犹豫，我只想救你。你别感动，我很清醒，那不是因为爱你，是因为爱我。你让我活成我爱的模样，我当然要救你。

“我对修真界毫无了解，背着你的尸体，找了很久。我发现毁容也挺好的，再没有人认得我。

“后来我打听到，昆仑山有神药，可以将人复活。我去求药，他们不给，撵我出去。我求他们给我一个，我只要一个，他们辱骂我们是卑贱凡人，不配吃药。

“我想起上次被人骂是贱民的时候，于是我把倘渺笔拿出来，求他们给我一个药，我就把笔送给他们。他们不认识倘渺笔，我说它有求必应，他们就嘲讽我怎么不求它。

“然后有昆仑弟子带着灵宠来拿药，他们故意当着我的面，拿了很多药出来，喂给灵宠一个。我问那么多药，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呢。他们笑话我，喂猪也不会喂凡人。

“我觉得没有别的办法了，眼里只有那些药，来一个拦我的，我就杀一个。倘渺笔没有骗我，它真的可以让一切成真。越来越多的人来拦我，它都能杀。

“终于没人拦我了，我给你喂下一颗，你果然醒来。你却把自己当作了昆仑弟子，不再认得我。”

看完最后一个字，阶前的土堆里冒出光线。

白纱掀开湿润泥土，将里面的纸卷出，交到暮言手中。

纸张干干净净，仍是落满泪痕。

“但这不要紧，我们要回去见你的母妃，让她安心。

“我带你打听了一个月的时间，才知道昆仑有复活的药。期间我没敢回去告知你的母妃，我怕皇家规矩会要回你的尸体，我怕他们把你埋了就无法复活你了。我也怕我完不成复活你的事情。

“但是一切都好了，你活了，我们回去见你的母妃。

“在你的母妃宫前，我紧张得不知该敲门还是通报，你又什么都不记得，你只记得你是昆仑的人。

“怕你的母妃等急，我还是冒失地敲了门。但没人来开门。那时我突然发现，和以前来时的热闹完全不同，四周寂静，看不见一个人。

“原来你的母妃承受不住丧子之痛，已故去多日，下葬皇陵。

“我带你去见她，我在墓前哭了七天七夜。你却劝我节哀。我说你是她的儿子，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而你神色漠然。

“我缩在墓边，喊相里，那是我第一次喊出声。你回应了我，说的话却是在问，相里是谁。

“相里回不来了，她被曾在现实成真的幻想取代，此后我所想念的不再是相里，而是曾真实存在过的人。

“但你不记得我了，母妃也故去。我拥有的一切再一次离我而去。

“你要回昆仑，要找出屠杀昆仑的恶魔。我说不急。我带你走遍了我们去过的地方，和你描绘了我们曾有过的一切。

“我们从河畔，走回到河畔。你依然没有记起分毫。”

下一处的光亮，暮言找了许久，走过大半府邸，在亭台望见一棵高树。

树上高枝的鸟巢已空，里面躺着的纸笺静静发光。

“你用尽办法离开我，不惜与我反目。

“我想，只要你还活着，就有机会记起我。昆仑的不语剑遗落在我手，他们说不语和倘渺一样，都是仙魔器。倘渺能给我千年寿命，不语也可以吧。

“我在海底画了和你母妃一样的宫殿。我不用为生计所迫，可以活得像个人了。但我再也不能用睡觉逃避了，也幻想不出陪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