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柳云殊走了之后,风云卿特许欢颜,以后不必晨昏省觐。
“颜颜,你入浮云山已经三年之久,很多的生活习惯已经养成;从今日起,你和两位师兄一样,可以免去晨昏省觐之礼,没有事情的时候,就不必来给师父请安了。”风云卿手里一边捧着卷,一边有意无意地对欢颜说道。
“哦……”欢颜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刚刚风云卿的话,她字字都听得清楚,却也一个字都不敢相信。
欢颜自打进了浮云山,就日日在师父的看顾和管束之下成长。虽然有很多时候风云卿对她并不温柔,甚至严厉得让她害怕;但是能天天都围绕在师父的身边,时不时地听见师父跟她讲话,她的心里感觉到踏实和安稳。仿佛只有这样一天天地过着,她才觉得日子是真实的。
突然听师父说,以后她都不必晨昏省觐了,那她每天早晚都要做些什么呢?还有,这一天天没有了师父给她布置的作业和任务,她每天都要做些什么呢?欢颜突然之间觉得心里有些没了着落。
“你有什么疑问吗?”风云卿见欢颜久久都没有正式的回答,感觉到了她心里的不知所措,温柔地垂问。
“我……,没有。只是突然之间,师父免了我的晨昏问省,我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师父是想让我以后都像大师兄和二师兄一样,每天都自己来安排时间吗?”
“是的。”
“那我岂不是……得了很多自由?”
“嗯,你可以这么理解。”风云卿抬眼看了看欢颜,又看了看手中的卷,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不过,你一定要合理地安排好时间和学习计划,师父定期是要抽查的。”
“那也就是说,并不是完全的自由?”欢颜小声地试探着问道。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总之,为师并不希望总是像看管小孩子一样地约束着你。你应该有更多的时间和空间,可以凭着心意自行安排。颜颜已经长大了,师父希望你能活得随心又自在。”风云卿终于放下卷,温和地注视着欢颜解释道。
“哦。弟子大概能明白师父的意思了。”欢颜乖巧地点着头,眼睛明亮而真诚。
此刻,欢颜的小脑袋瓜里,只将她师父一席话的重点听成了“自由”,却完全忽视了风云卿所说的“一定要合理地安排好时间和学习计划”,还要“定期抽查”。
第二天,欢颜一大早就起了床。
清晨,窗外的空气湿润而凉爽,带着些许草木的芳香扑面而来。盛夏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冠,斑斑驳驳地洒落下来;每一片叶子上垂挂的露珠,就折射出五彩耀眼的光芒,仿若一颗颗钻石挂在树上晶晶亮亮。
欢颜很喜欢呆呆地看着这样的树冠。那些挂在叶片上的“钻石”散发出的七彩光芒,会随着她的头部一起慢慢晃动;恍惚间,那好像就变成了一棵棵挂满各种奇珍异宝的灵树,让她的小脑袋瓜里充满了幻想。
难得,红翎儿和绿翎儿不在身边叽叽喳喳,欢颜本该落得个耳根清净;师父又免了她早晚问安,欢颜更该安享这浮生清闲。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欢颜看着窗外如此美丽的景色,心里却是空落落的,也不知哪里来的情绪,让她感觉莫名地落寞。
原来,每天两次的晨昏省觐,总觉得师父管得太严没有自由;现在,虽然有了自由,可是心里好失落啊!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你突然之间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可是当你四下仔细翻找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什么也没丢!
欢颜为了填满自己的内心,不再多闲。她很快地起了床,将自己粗略打扮了一番,就使用师父教她的入画术,自行游览了很多名画中的风景:这个有大川,那个有市集,这个有荷叶,那个有野花……
欢颜这样在画中游玩起来,时间就过得飞快。当她觉察到饥饿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她从画里现身出来,手里还提着自己从画中街市上买的糕饼。
欢颜一边手里拿着糕饼吃得喷香,一边用机灵的眼睛看着外面伸手不见五指的天色,心中暗叹:以往若是敢这样餐不守时,只顾流连忘返地贪玩,定会被师父责骂。看来,这突如其来的自由,也是大有好处的。
一日不见欢颜的身影,风云卿亦是免不了心中挂念。他放下手中的笔墨,伸直了五根修长的手指,在桌面案头的云镜上一拂,就看到了欢颜在夏居里的镜像:她大咧咧地坐在板凳上单脚着地,另一只脚高高地踩在凳面上被她抱在臂弯里;手里举着不知名的糕点,一看就来自于民间的街市上,她却吃得喷香;原本粉白的脸颊也粘上了尘土,一看就知道她不知是到哪里去疯玩了;再看她那狼吞虎咽的吃相,怕是这一天都没吃过饭食……风云卿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欢颜了。
他知道,欢颜平日里的乖巧,包括她中规中矩的一言一行,都是由他生生拘束着一点一点硬学出来的。这样做,虽然可以渐渐地改变一个人的学识和气质;但是,这些在一个人的亲身经历面前,就显得什么都不是!
他教授欢颜知识,教给她防身的技能,平日里娇惯着她,给足她想要的一切;这些不过就如同是民间最平凡的父母,能给与子女的供养。若真的想要欢颜长大成材,他早晚要放她自己去经历,这样她才能在各种经历当中找到那个最真实的自己。
而他这个师父要做的,就是在欢颜一路成长迷失了自我的过程中,陪伴着她,帮助她重新找到正确的方向。
放欢颜自由的第一天,她就过得这般“野蛮”,是风云卿万万没有想到的。但是,风云卿不得不打心底里承认,他喜欢这样沾染了一些“烟火气”的欢颜,这才是真正的她!
如此这般,又过了三日。欢颜每天都会进入到一幅或者几幅画中去游玩,每一次她都把自己玩到“糟糕透顶”才会舍得回来。
这一日清晨,欢颜终于想起,她已经好几天没有看到师父了,开始在心中想念。
她想起,师父曾经说过“人没有必要去克制自己的情感,只要不是心中的贪欲邪念,一切顺其自然便好”。
欢颜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内心,娇憨可爱地自言自语道:“‘想念师父’这件事儿,自然不算是贪欲邪念,所以也就不用去克制。那么……那么……,或许我可以去看看师父?”
欢颜又仔细地想了想,自己突然冒出的这个念头。然后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在心底里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的答复:师父说给我自由的空间,又没说不允许我去看他。
“嗯,就这么办!”欢颜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想法,给自己鼓足了勇气。
她挑选了一件自己最喜欢的衣服,挽上那条浅紫色的天蚕丝披帛,用木梳把头发梳得柔顺,又打扮了一个浅淡精致的妆容:这样,她终于可以很自信地,去“打扰师父公务”了。
从夏居到房,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欢颜的心里十分紧张:“可是见了师父,我能说什么呢?总不能说‘师父,我实在很想见您,所以就来找您了’。”
“唉,怎么办?”欢颜长叹了一口气。突然之间,她发现此刻自己内心紧张的程度,就像是刚进浮云山时考试不及格一样。
“有了!我就说练习云绫时,有几个招数练习得不好,请师父指点。”
“对,就这么办!师父说过,只要有问题,我随时都可以去向他请教。”主意一出,她立刻就变得美滋滋地,在心中暗叹:“我真的是太聪明了!”
欢颜疾行了几步,她迫不及待地想马上就能见到师父。浅紫色的披帛挽在臂间,轻盈的天蚕丝质地随之飘曳,素白的长衣,领口绣着几朵浅淡的荷花,衬得她丽质天成,温柔可爱。
房内,风云卿早已经听到了她欢快得没有节奏的脚步声,放下手中卷,等着看她,听她会有如何说法。
欢颜恭敬地行了礼仪。风云卿温和地注视着她,语言简明又带着几分关切地问道:“何事?”
欢颜在来的路上早已经想好了说辞,所以此时并不紧张:“回禀师父,我有几处云绫练习得不太顺畅,恳请师父指点!”
风云卿并不言语,面色温和地起身,带欢颜到院子里站定。
风云卿只单单站在那里,便有势如松柏之质。穿过他的眉梢,斜射下来一缕阳光,映照在他轮廓分明的脸颊上,更衬得他五官清俊明朗。他字字简明,用十分清冽的嗓音说道:“你练给我看。”
欢颜微微抬头,与阳光下的那张脸对视,一时竟看得沉醉。但是,她的头脑依然清醒,尽管心中恨不得时间就停驻在这一刻,却不得不提醒自己,万万不能再多看下去。
欢颜收敛了神色,她凝神发力,臂间挽着的天蚕丝云锦不经意间就被她抖出手去,直直地击中对面粗壮的树干,扰得那一树的绿叶“哗哗”作响。
此时正值盛夏,树上的叶子正长得茂盛,叶脉的水分也很充足,不会因为受到撞击就纷纷落下。
随后,欢颜又做了几个连贯的转向发力动作,随着她身形的辗转翻腾,一条云绫被她舞得像是受过训练的长蛇一样听话,时而转圈时而起落,把这个院子四周的树木都打得“簌簌哗哗”。
俄而,欢颜终于练完了这一套动作,收了招式。她自觉很得意地站在原地,微微低头,一双乌黑的眼眸滴溜溜地转着,心中沾沾自喜:“嘿嘿,师父会不会夸奖我?说我‘练得不错,继续努力’!呵呵,这种几天不见师父,一见面就能被师父夸奖的滋味,实在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