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贞儿,有人说她是惑乱后宫的妖姬,也有人说她是患难中的真情,闪现着人性的光辉。但无论如何,不伦的感情对公共伦理的伤害是巨大的,尤其是发生在帝国顶层时。
万贞儿座下小太监汪直更是一个奇葩,太监只揽权,不贪财,竟然展现出一股官的情操。司礼监和御马监的斗争白热化,真正掌管国家大政的官们却在这时选择了集体沉默。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是讽刺,更是时人的无奈。史上多的是被架空的皇帝,却鲜见整个官僚队伍噤若寒蝉。然而,壮志有停歇,金钱永不眠。最高权力掌握者们浑浑噩噩,尸位素餐之时,正是贪腐这个慢性病魔大展拳脚之际。哪怕孝宗朝被誉为“弘治中兴”,似乎改观了这种局面,其实仍发生了一起动摇国本的大案一唐伯虎作弊。这位后世学作品中的风流才子,在当时牵涉进一个超级大案,可能时人并未意识到此案对大明王朝,甚至整个中国社会都产生了转折性的影响。
而这一切,并没有铁马金戈,更没有天崩地裂,都只在沉默中缓缓释放,悠然调转舟头。
明太祖九泉之下,无可奈何地看着大明王朝悄然转往另一个方向,中华民族的盛衰气运走向转折。
.1不伦真爱万贵妃
明英宗天顺八年(16年),二度为帝的明英宗驾崩,享年3岁,在位累计22年。皇太子朱见深(即以前的朱见濬)继位,改明年为成化元年,史称明宪宗。
其实明宪宗刚开始表现不错,可能是明英宗长期以来对于谦、石亨等人之事心存愧疚,但又不好意思自己打自己的脸,于是遗嘱儿子帮自己完成一些生前不便做的事。明宪宗一登基立即平反了于谦冤狱,为于谦等大量蒙冤的忠臣恢复名誉,这足以振奋人心。但另一方面就肯定是明宪宗自己的意思了,明宪宗不顾景泰帝曾废掉自己的太子之位,以德报怨,恢复景泰帝帝号,将其墓葬移回皇陵,这种胸怀更是博得朝野一片称颂。于公心,于私德,这似乎都是一个好皇帝。明宪宗又任用商辂等名相,朝政为之一清(至少比起三人团时代是相当清明的)。但明宪宗却有一个私生活方面的问题长期受后世诟病,那就是他不顾所有人反对,与自己的奶妈万氏相爱,甚至册立为妃。万氏也因此被定性为惑乱宫廷的恐怖妖女,她座下也确实妖孽横生,正史野史无不将其党羽描绘为天演正义之敌。
当然,也有人认为这场名动青史的不伦之恋其实是一场感人至深的帝王真爱,这也和明宪宗奇特的人生际遇尤其是童年遭遇有很大关系。朱见濬的童年非常尴尬,他出生于明英宗正统十二年(1年),其父明英宗正处于第一个皇帝任期,当时只有他一个皇子。正统十四年(19年),突然爆发了震惊天下的土木堡之变,明英宗被擒,年仅两岁的朱见濬留在北京。当时于谦主持大局,要求皇太后同意拥立明英宗之弟廊王朱祁钰登基,但同时有一个附加条件一册立朱见濬为皇太子,以示廊王绝非趁机篡位,只是危难之际,担当大任,龙驭之后便要传位还给英宗之子,大明的世系并不会受到影响。
于谦本是好意,也是一片公诚,但对于朱见濬个人而言却非常尴尬,也亏他当时是个两岁孩童,如果是成年人的话未必就会一口答应(当然,答不答应最终结果都一样,但主观上必然是很抗拒的)。果不其然,明英宗被也先送归后,就和钱皇后一起被封锁在了南宫。三岁的朱见濬作为皇太子养在东宫,但景泰帝夫妇并非他真正的爹妈,连养父母都不算,何况景泰帝坐稳皇位后自然便要考虑给亲儿子铺路的事,朱见濬甚至还是他的眼中钉。景泰三年(152年),景泰帝力排众议,将朱见濬废为沂王,改立自己的亲儿子朱见济为太子。
年方五岁,朱见濬的人生己经连遭多次剧变。从皇子到太子,又从太子到亲王,一个不懂事的小孩被王朝的最高层摔来摆去,但他自己并不知道这些变故的意义,只知道旁人对待他的态度时不时就要发生剧变。朱见濬成长的环境缺少了父母,也没有得到明朝皇子应有的教育,陪伴他成长的只有宫女太监。这些人都没什么化,待人非常势利,每一次朱见濬的身份变化,他们的态度都会发生重大转变。人情冷暖,在朱见濬这里尤为刻骨铭心。更要命的是,五岁之前朱见濬还只是身份转折,六岁时太子朱见济却突然死了,皇储一下子成了悬念。而他,无论作为前任太子,还是现任皇帝的侄儿,都是皇储热门人选。夺门之变中,朝中盛传的继位人选,一个是朱见濬,一个是襄王的儿子。但后来襄王站出来辟谣,事实上,襄王的世系偏离较远,明朝礼法严苛,不可能越过朱见濬另寻远支,他几乎就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就算是他爹复位,最终不还是传给他吗?
如此一来,景泰帝对他的看法就更加微妙了,好不容易把他给废了,结果自己的儿子又不争气死了,难道又把帝位还给他?更重要的是,一旦英宗一系重新掌权,景泰帝一系很容易遭到打击报复,一些拥立景泰帝的大臣也容易遭到清算,所以这些正掌握着实权的人也不愿意他继位。景泰帝一系如果什么都不做,根据礼法大位自然重归英宗一系。如果要做点什么,除了祈祷英宗父子都早点死,否则就只有自己动手,暗害了他们。宫女太监们未必能看穿其中的真义,但多少耳闻朱见濬形势起落,甚至有性命之忧,这很快就会体现在对待他的态度上。何况当时景泰帝很可能有过暗示,至少是表露过心思,要害死朱见濬。宫廷险恶,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孩,要独自在这个地方活下去,何其艰难?
不过最终朱见濬还是顽强地活了下来,熬到了夺门之变,他父亲重回帝位,自己也被重新册立为太子,明英宗驾崩后终于登上大位。
什么叫苦尽甘来,什么叫守得云开见日出?明宪宗这就叫。
所谓患难见真情,在这种人生的大起大落中,才最能看出真情实意。如果没有土木堡之变,明宪宗一直作为皇子养在深宫,然后顺顺当当地立为太子,又顺顺当当地继位为帝,那他身边只会充斥着溜须拍马之辈,就算偶有对他真情实意的,也会被马屁精的狂潮淹没掉。只有在那段朝不保夕的艰难岁月中,还坚决守护着他的,才是真心爱他的人。
人生一世,真爱难求。因为绝大多数人并没有机会经历明宪宗这种传奇人生,也就没有机会遇到这样的真爱。当有人出现奇遇,碰撞出这种真爱火花时,他必然会毫不犹豫地抓紧。而又当这种旷世奇恋出现在充满阴谋和脓血的宫廷之中时,更加暖人心怀。
稍微有点尴尬的是,伴随明英宗走过这段艰辛历程的,不是他老婆,而是奶妈。
这位奶妈姓万,确切姓名己不可考,后世多称其为万贞儿。万贞儿的父亲万贵本来是个县衙小吏,后因犯罪被流放,四岁的女儿万贞儿被籍没入宫充作宫女,被分配到了孙太后(明宣宗皇后)宫中。万贞儿体态臃肿,姿色平庸,不过太后的宫中一个男人都没有,只有一个老寡妇带着一群老宫女,也不需要多么青春靓丽,对于普通宫女来说,这里就是所谓的冷宫。万贞儿本身是罪犯家属籍没入宫,又因天资太逊,一进宫就进的冷宫。不过万万没想到,土木堡之变爆发,两岁的朱见濬被册立为皇太子,入主东宫,孙太后将十九岁的万贞儿派去给太子当奶妈,她的人生从此不同。
不知道是人的母性本能,还是朱见濬小朋友的悲惨经历让同样经历过悲惨的万贞儿阿姨(姐姐?奶妈?)激发了强大的内心共鸣,十九岁的万贞儿紧紧抱着怀中这个吃奶的两岁小童,年幼时父亲获罪,全家遭难,自己被扔进这深不见底的冷宫,十几年来受尽凌虐,艰难存活至今,一幕幕跃上眼帘。怀中这个孩子虽贵为皇子,却同样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似乎重复着她的悲惨童年。在这冰冷的后宫,一个弱女子终于找到了一根可以寄托亲情的稻草,她把所有的亲情都倾注到了这个孩子身上,尽管她知道说不准哪天这个孩子就会被人从她怀里夺走。也正因如此,她把这个孩子抱得更紧,因为每天都可以是生离死别。对于朱见濬而言,从记事起便也没见过亲人,那个高坐皇帝宝座的叔父并没有给过他半分亲情,只把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随时想要他的命,宫女太监们更掩藏不住虎视眈眈,想害死他向皇帝邀功。所有人中只有一个人对他好一万贞儿,所以他也只能把所有亲情倾注到万奶妈身上。
这种感情很快就发展成了爱情,而且我们可以确信,这是一段历史上罕见的帝王真爱,他们的相遇、相知、相随太奇特,太巧合,如果仅从个人感情的角度讲,这应该算得上史上的一段佳话,但如果他们真的要结婚,却还有很严重的障碍。
明宪宗当了皇帝后,就想册立万贞儿为皇后,这个动议遭到皇室和朝臣一致反对。大家倒不是嫌弃万贞儿出身低贱,恰恰相反,明朝就是明确要求皇后的出身不能太显赫,这是汲取汉唐教训,避免皇后的家族形成外戚势力。但不显赫也不是无限制的低贱,至少还是要出身清白,犯罪分子的家庭毕竟是不可取的。如果万贞儿是自愿应聘入宫来当的宫女,撞了大运被皇帝看上,册立为妃甚至皇后都是说得过去的,但她是因为父亲犯罪被籍没入宫的家属,这种来历只能作为最低贱的宫女,想当个后宫的女官都不现实,更别说册妃了。另一方面,万贞儿比明宪宗大1岁,这己经差了一个辈分,而且孙太后把万贞儿派去东宫服侍朱见濬当时就明确了,是去当奶妈(奶妈之说存疑,因为万贞儿既然没有生小孩,又何来奶水?)或者保姆,总之就是带小孩儿。这也是一种长辈关系,是绝对不能谈婚论嫁的,否则就是**。这种事在寻常人家便己经为礼法所不容,发生在皇帝身上,更是难敌天下悠悠之口。
中华民族自古以来没有宗教信仰,礼法是维系庞大中华帝国气运相承最为重要的内在精神支柱,现在明宪宗身为皇帝却公然挑战礼法!其实在明宪宗登基前,明英宗、钱皇后和明宪宗的生母周贵妃就己经框定了三个太子妃人选:吴氏、王氏和柏氏。结果明英宗病重,太子结婚的事情就搁置了。明英宗一死,明宪宗立即就想违背父母婚约,娶自己中意的对象为正妻,这本身就是非常不合适的做法,所以大家都不赞同。明宪宗登基后,钱太后迅即主持明宪宗与吴氏完婚,并册为皇后,王氏、柏氏册为皇妃。但明宪宗显然对这几位年轻貌美的都不感兴趣,依然独宠万贞儿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吴皇后又急又气,有一次便找机会杖责了万贞儿,结果明宪宗竟然大怒,要废黜吴皇后!
钱太后当然不同意,但此事明宪宗的生母周太后却起了很不好的作用。本来前任皇帝的皇后才能成为皇太后,周氏作为明宪宗的生母最多只能封为本生母帝太后,但明宪宗不顾礼法,强行要尊生母为皇太后,后在群臣的调解下各让一步,同时尊钱皇后和周贵妃为皇太后。一山不容二虎,周太后总是想找机会压过钱太后,于是与明宪宗合谋,设了一计,先是指示锦衣卫将司礼监太监牛玉逮捕起来,严刑拷打。最后牛玉承认,最初明英宗在三位儿媳妇人选中最钟意的是王氏,但吴氏的父亲向他送了一大笔钱,贿赂他假传英宗遗诏,助吴氏当上皇后。周太后趁势力倡将皇后之位“还给”王氏,钱太后再也阻止不了,只好同意。这一轮交锋下来,虽然还是没给万贞儿解决身份,但明宪宗母子在后宫的威势大了许多,以至于后来出现了周太后驾崩后与明英宗合葬的情况。须知明英宗临终前有明确的遗诏,只愿与钱皇后一人合葬,其余人不得入其墓穴。而周太后明明没有当过皇后,却以皇后的礼制葬入了英宗寝陵,这些都是明目张胆不遵遗诏又严重违背礼法的做法!太后、皇帝连续公然违礼,这对儒士组成的朝廷而言,对崇信礼法的中华帝国而言,都是巨大的冲击。
成化二年(166年),36岁的万贞儿生下了明宪宗的庶长子。明宪宗欣喜若狂,在周太后的支持下,力排众议,册封万贞儿为贵妃,成为仅次于王皇后的首妃。成化十二年(1年),万贵妃更晋为皇贵妃(明朝特有的后妃职位,比古代的贵妃还要高一级)。但真正令人难以接受的是,明宪宗授万贵妃之父万贵为锦衣卫正千户(正五品),不久又升为锦衣卫指挥佥事(正四品),最后竟升为锦衣卫带俸指挥使(享受指挥使的正三品俸禄,但不实掌卫所事务)。
这确实让满朝武有点憋屈,本来贵妃之父理应得此升赏,但万贵是个有犯罪记录的人,这样的人怎能授予高官?说来根源还是在于册立了万贵妃。所以,礼法之重,牵一发而动全身,表面上看相爱的人就应该在一起,但逾越礼法之爱,确实是**祸政,扰乱纲常,也无怪明宪宗和万贞儿这么感人的帝王真爱,却被后世骂作惑乱宫廷。真情固然值得赞赏,但也不能违背伦常。山野村夫作出**背常之事,尚且会沦为人人侧目的恶徒,从此再无人齿于与之为伍。那么皇帝带头破坏最基本的伦常,官员们呢?而且还是这些饱读诗,比普通人更执念于伦理纲常的儒士?
当然,朝廷也不至于就此散伙,官员们还是留下了,但还要这些官员们一如既往地坚守节操伦常就不现实了。你们既然公然漠视礼法,又凭什么要求儒臣们始终如一地坚持一颗向圣之心呢?他们并没有剧烈地反对周太后、明宪宗、万贵妃等人公然破坏礼法,但也没有特别卖力地追随,他们只是默默地容许了最高权力者这样做了。
沉默,是慢性病魔最喜欢的朋友。
剧烈的反抗也许最终无法阻止病魔成型,但至少能够刺痛它。如于谦、杨瑄那样的热血男儿,尽管在石亨、曹吉祥精心编制的毒网中粉身碎骨,但至少,自己也留得清白在人间。
但宪宗朝的情形却完全不同,我们在史上只看到一句句空泛的“百官反对”、“天下哗然”,但到底谁站出来反对了?其实没有啊。没有一个真正的反对者在史上留下了确切的姓名。内阁大学士、六部尚、都御史、给事中、寺卿、都督,谁站出来了?
没有。“一片哗然”,结果一个人名都没有,每个人都是沉默的大多数。这种“哗然”不是真正的反对,恰恰是默许。
一切都在沉默的容许中悄然转折。
我们经常讲,法治社会。客观地说,明朝其实是一个法治比较健全的社会。但法律的根源依然是权力,只有权力才能保障法律的认真执行。但最高权力无法用法律来束缚,于是只能用纲常公义来约束,但这种约束是柔性的,不是刚性的,一些目光短浅的人就会不断去突破这种柔性束缚。他们的每一次突破都是对社会正常秩序的冲击,更是对最高权力掌握层的慢性腐蚀,所谓慢性病,就是这样越来越深。
客观地说,明宪宗和万贞儿的爱情故事堪称黑暗的宫廷史上一段难得的佳话,但如果他们只是保持一颗相爱之心也就罢了,明宪宗却偏要利用手中的公权力为爱人争一个贵妃名分,这就不对了。皇室无私事,帝王无私权。皇帝手中的权力一律是公权力,这是中华帝国发展至明从未有人质疑过的正理。明宪宗却硬要用公权逞私欲,而且还是违背伦常,那官员们怎么想?他们手中也有巨大的公权力,既然皇帝也干了,那我们呢?
那我们当然也要干咯!干什么呢?不就是利用手中的公权力,非巨量地损益公共利益,从而实现私人利益的有效边际増长。不那么晦涩地说就是一个字——贪!
.2太监带回贪腐盛世
从王振开始,贪腐病魔似乎己经寻到了一个新的病灶一太监。盖因太监往往没什么化,未受诗圣训,思想境界就要低得多,更因身体残缺,没有后代传承,所以往往只能将追求寄托在金钱上。而宪宗朝又出了万贵妃这么一个奇葩,后宫权力急剧膨胀,隐隐有压过外廷之势,一大帮太监趁机大索钱财,欢享贪腐盛世。
开席的两位是万贵妃座下哼哈二将一梁芳、韦兴。这两位勾搭万贵妃的方式很简单,就是贿赂。当然,贿赂也不能光是送钱,不然收钱的人也会腻。这两人便掏空心思,换着法子地采办美珠珍宝,进献给万贵妃。万贵妃天天收到各种奇珍异宝,当然非常高兴,越来越宠幸这两个贴心奴才。梁芳、韦兴趁机提出要求,推荐自己的党羽出任各地镇守太监,以利采办。镇守太监本是内宫派驻在各都指挥司的“监军”,后来职权又扩散到布政司、按察司。都布按三司掌握地方军事、财政、司法大权,所以派出太监监督他们本是正理。但其实心怀贪念的那些人早就对这个职权垂涎三尺了,因为在他们眼中所谓财政大权那不就是肥缺吗?越贪的人越想去占这个肥缺啊!但真的要太监们秉公执法,认真监督地方官员们不贪腐?恰恰相反,明代各地分设都布按三司的本意是让军事、财政、司法权力互不隶属、相互制衡,现在派一个统管的镇守太监,这反而是要让这个太监取代官,成为贪腐的主力呀!
梁芳、韦兴守在万贵妃身边,再以给万贵妃采办为名,将党羽钱能、韦眷、王敬、郑忠、韦朗等派往富铙地区出任镇守太监,实际构造了一套由内而外的贪腐体系。明宪宗其实很清楚他们这一套做法,但因为太宠爱万贵妃,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梁芳、韦兴还很善于通过组织大型工程从中渔利,但在古代生产力不发达的背景下,大型工程很容易成为耗费国家财政的窟窿。有一次明宪宗视察内帑(皇帝私人金),竟然发现历朝历代积累的七窖金银都被用完了,实在有点生气,对二人说:“糜费帑藏,就是因为你们两个!”韦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梁芳却大言不惭地狡辩:“我们建显灵宫等诸多祠庙,还不是为了给陛下祈万年福。”明宪宗说不过他,只是很不高兴地甩了一句:“我不动你们,后来的人会慢慢跟你们算账!”
梁芳一听这话就有点害怕了,因为他们知道太子朱祐樘是个很正直的人,最关键是宫女、太监这类人受的是私宠,现在的皇帝、贵妃一去,在新皇帝眼里他们屁都不是。普通的太监、宫女最多就是打入冷宫,顶天了被解雇,他们这种不干不净的恐怕真的要被清算。于是梁芳竟然怂恿万贵妃去说服明宪宗,废了太子,改立年龄更小的兴王朱祐杬。可能他觉得兴王现在还小,以后就算当了皇帝,也不记得他梁芳今日的贪腐行径,他蒙混过关的几率大一点。不过废立太子岂是梁芳这种阉货所能决定,他这种行为只能为他的主子万贵妃在历史上又添一笔议立储君的恶账,名声更臭而己。
在梁芳、韦兴的众多党羽中,以钱能最为贪狠。钱能出任云南镇守太监,从北京到云南路途遥远,钱能便一路索贿,弄得来沿途官员都要躲避他。到了云南,钱能发现这地方虽然气候不错,但实在算不上富裕,油水太少了。但贪官都是具有极强主观能动性的,在挖掘贪腐资源方面他们的智慧是无穷的。钱能很快盯上了安南(位于今越南北部的一个朝贡国)入贡这块肥肉,如果安南能够从他的地界上入贡,他吃拿卡要就有来源了,云南就成了稍微肥点的肉。不过从地理位置上讲,安南既然要入贡,自然是走广西,怎么可能翻山越岭走云南呢?别急,贪官想贪钱,自然要想出办法。
贪官首先能想到的办法当然是贿赂,他们一辈子大事小事都是凭贿赂办成的,这自然会成为他们的首选思维方式,所以钱能准备重金贿赂安南国王,让他改从云南入贡。但重金可不是一封密信,偷偷送给国王就行,必须派重兵押送才行,那以什么名目派重兵带着这么多金银财宝去另外一个国家?钱能想到的办法是向朝廷谎称安南的捕盗兵入了云南地境,这可不得了,很容易引发外交危机,甚至导致两国开战呐!所以,必须立即安抚,派云南指挥使郭景率兵携带大量玉带、彩缯、犬马去送给安南国王,请他改道云南入贡。
其实稍微动动脑筋也知道,安南哪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派兵进入宗主国的境内。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发生这种事,那朝廷也应该怒斥安南国王才对,为什么还要送钱给他?再说了,就算要安抚,那也应该是礼部来负责,为什么会让云南指挥使带兵去做?但这事儿朝廷居然就同意了,很显然,万贵妃、梁芳等上线在朝中帮他打理好了,连这种要求都同意。所以说,贪官想出来的办法往往并不是真聪明,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他们的真实意图,只不过在一个贪腐的环境下,上上下下的贪官抱成团,愣是把这些侮辱人智商的“办法”执行下去了而己。安南国王或许也明白这个道理,知道钱能上面有人,也同意了改由云南入贡。然而似乎钱能在云南耕耘不深,势力还没完全渗透,云南边防不允许安南贡使团从云南入境,钱能白忙乎了一大场。
既然捞外水失败,那就只有考虑内部挖潜了。云南的土著部落还很多,钱能指示郭景和指挥卢安等将领去向干崖、孟密、木邦等土司部落索贿,声称可以奏请朝廷将他们从宣慰司升级为宣抚司。郭景这些人在索贿过程中肯定也要夹点私货,太监只爱钱,他们还好色。郭景偶然发现木邦宣慰使曩罕弄的孙女很漂亮,居然逼**了她。此事三年后才被揭露,不过事体严重,朝廷以左副都御史王恕巡抚云南,彻查此事,郭景只好投井自杀。后刑部查实一应事体,钱能的党羽共九人皆伏法。但奇怪的是,钱能本人却毫发无损,甚至他的党羽指挥姜和、李祥在调查中出现了拒捕行为,钱能为他们求情,朝廷也没有重罚。有些官员觉得此刻是扳倒钱能的大好时机,纷纷揭露钱能的劣迹。其中,巡按御史甄希贤弹劾钱能打死了守矿千户一人。打死这么高级的朝廷将官,这是原则性的重罪,但钱能依然没有受到任何惩处。最终,明宪宗对钱能的处理仅仅是将其调往南京闲住。
不过钱能这种人岂能闲得住,他甫一到南京,就结交了一位颇有品味的大贪官一南京守备太监王赐。南京守备太监堪称全天下镇守太监中最肥的一块肥缺,负责镇守陪都南京。和北京周边被划为北直隶一样,南京周边很大一块区域被划为南直隶,管辖范围相当于清初的江南省,之后的江苏、安徽两省,在明代是中国也是世界上经济最发达的区域,占全国赋税的三分之一左右,而且南京的官僚机构也比其它地区庞大复杂得多,不是一般地区的都布按三司,而是和朝廷一样的六部、察院、九寺架构,所以南京的油水当然也就多得多。王赐在这里搜刮了不少金银,甚至连品味都炼出来了,己经不仅限于贪现金,更重视搜集物尤其是古代名家字画。
不要小看了钱能,其实他也深谙此道。王赐问他在云南这些年都搜刮了些什么财宝啊?钱能当然不能说我赚够了XX万两银子,都藏在窖底呢!他说我在云南时,陆陆续续以七千两的价格向云南沐王府收购了价值四万两的物。沐王府是指开国元勋、太祖养子、黔宁王朱英(原名沐英)建在云南的王府,太祖特命其子孙世镇云南,算是明朝唯一的一个异姓藩王。钱能居然敢找沐王府强买强卖,还当成一件能事来吹墟。不过他的吹墟显然是极富成效的,王赐当即对他刮目相看,作为地主他也不能输给远方的来客,不然折了南京守备太监的颜面。于是两人相约在南京举办一场物展,展出他们多年来搜刮的物名品,斗一斗到底谁贪得更有品味。
明代中叶史学家陈洪谟在其《治世馀闻》中概述了一下他们当时斗富所展出的部分展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