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这个世道真是疯了!
清晨,叶红缨早早就睁开了眼睛,她侧过头,身侧的蓁蓁半张带着点儿婴儿肥的脸蛋埋在被子里,还在沉沉地睡着。
叶红缨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推开门,兰妈妈正拿着两个鸡蛋朝厨房走去,惊讶地笑着问道:“红缨,你这么早就起了?今日没事不和蓁蓁一起多睡一会儿?”
叶红缨背着手在衣角上仔细擦了擦,轻声开口:“兰妈妈,我来帮你吧,我……我也会做一点点饭菜的。”
兰妈妈本想说有自己在用不着孩子们动手,但是看着叶红缨小鹿似的忐忑的眼神,却冲她招了招手,“好呀,我正打算煮面条,再窝两个鸡蛋给你们还在长身体的小孩子吃。红缨你帮我看着点儿火。”
“唉!”红缨答应着快步跟上,语调都轻快了不少。
蓁蓁睡眼惺忪地爬起身,伸手往床上一抹,被窝凉凉的,红缨早就不在了。“奶奶去哪儿了!”蓁蓁骤然一惊,瞌睡都散去了不少,趿拉着拖鞋跑到小院子里,便看见如今还是个小姑娘的红缨正被兰妈妈按在椅子上,用温热的毛巾“过分热情”地帮忙洗着脸。
兰妈妈的劲道太大,让红缨忍不住地龇牙咧嘴,但是当兰妈妈用温热的手掌将冰冰凉凉的雪花膏敷在红缨的脸上的时候,受宠若惊的小姑娘却红了耳朵,“我……我用不了这么好的东西的,兰妈妈你给蓁蓁用吧……”
“怎么用不了了?”蓁蓁叉着腰走上前,“你不用我也不用了。”
兰妈妈也笑着道:“既然来了咱们家里住着,我就和对蓁蓁一样待你。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可要好好保护好小脸蛋儿,别被风吹皲了。”
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让红缨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得满怀感激地讷讷应下。
吃过早饭,蓁蓁将红缨牵到自己房间的桌边,将铅笔,橡皮擦,还有泛黄的草稿纸一一铺开,“总算今天你也暂时不用去拉板车了,咱们好好学一学写字!等你练好了,说不定还能写成一封短信,让小木头带过去,读给青丝姐姐听呢!”
红缨哈哈笑道:“那我还不如让小木头带话过去呢,青丝姐姐也不识字的呀!”
蓁蓁将铅笔塞到红缨的手里,“你心里不知道有多少担心的话要叮嘱青丝姐姐呢,俗话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你把想要说的话都落在纸上,小木头才不会穿错,或者忘穿话呀。”
不等红缨开口,又接着道:“这回你可不能再说什么用不上这样的好东西之类的话了!这些草稿纸并不值得什么钱,而且你要是字写得不满意还能用橡皮擦擦了重新来过,可不能再拒绝我啦!”
红缨被蓁蓁按在桌前认认真真地练习了大半个上午的写字,虽然从前蓁蓁教导新字的时候,红缨也总会回家拿着树枝在沙地上比划比划,但是用上纸笔却又是不一样的感觉。她一会儿担心自己的力气小了,落在纸上看不见痕迹,一会儿又忧心用力太过会折断笔尖,写下一行字,居然比拉板车干苦力还要累。
红缨甩甩酸痛的手腕,看着歪歪扭扭,大小不一,堪堪填满小半纸张的语句,哀叹道:“难怪读人就算坐着一整天不动,人人也都说读是件苦差事呢!”
蓁蓁绕到红缨身后,软软的小手帮着她松散筋骨,“无论是写字还是读,都不过一句熟能生巧罢了。红缨,你真的很有学习的天赋!之前在瓷器厂那么辛苦,但是我交给你的字,你全都记得牢牢的,就连写字,也是一行更比一行好了!”
“你可别哄我,”红缨一点自己几乎四分五裂的“照顾”两字,“我写的和你教的简直是两模两样呢,这也叫好?”
“这只不过是初学所以才显得难看呀,但是你的学习能力却很强,我一直都是看在眼里的!”蓁蓁语气笃定,就算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世,奶奶即使过了六十岁,也从来都积极地学习一切新鲜的事物。她没有上过一天学,却能自学心算,把方圆三公里之内的菜市场的菜价算得清清楚楚,仿佛心中装了个Exel表似的。只字不识,却能靠着记忆图标将智能手机玩得风生水起。
未曾受过教育,是时代和家庭在奶奶身上留下的遗憾烙印。但是奶奶本身的天资即使是在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之中,也闪动着隐蔽却灿烂的微小光芒。
红缨扬起青春的脸庞,但是蓁蓁却有些恍惚,仿佛通过那一双轮廓熟悉的眼眸,看见了半个世纪之后举着手机朝着自己笑呵呵的白发老太太,“蓁蓁,你这个小老师这么努力地教我,夸我,我奶奶要是再不好好学,那可要真不好意思啦!”
蓁蓁和红缨还没有等到帮着传递信息的小木头,方绿水却先敲响了蓁蓁家的大门。兰妈妈将门拉开一条缝,看见外头站着的是方绿水,脸上先浮现出几分警惕的神色,“方嫂子,不是说先让红缨在我们家住两天嘛?不然王主任找上门,你和叶老大可没那个心护住红缨。红缨现在正和蓁蓁一起在屋子里学写字呢,你有什么话,我来转达就好。”
方绿水脸上流露出诧异,“学写字,红缨一个丫头片子学写字有什么用,难道还能去读做学问不成?兰姐姐,你快叫那丫头出来,她爹出事了!天爷呀,有这个时间还不如赶紧帮着想想办法呢!”
红缨和蓁蓁早就听见了外头的动静,“我爹出事了?出了什么事?总不能是上门去给王家当哈巴狗儿,结果被人给揍了吧?哈!那我觉着还是活该呢!让你们不顾青丝姐姐的死活!”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说话呢!那可是你亲爹!”方绿水看着红缨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几乎被气了个倒仰,“你爹出事了,咱们叶家都完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我能拉板车,自己挣工分,挣钱,钱放在我自己的口袋里,而不是叶阿宝的饭碗里,我过得日子还要好得多呢!”叶红缨看着方绿水忍不住颤抖的苍白嘴唇,微微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迅速将垂在方绿水手背上的长袖往上一推——
露出的胳膊上,暗红色的痕迹纵横交错,甚至还有破皮的伤口在朝外渗着细小的血珠子。
方绿水触电一般甩开红缨的手,慌慌张张地将袖子放下,色厉内荏地喊道:“你这个死丫头!”
“阿娘,你这又是何苦呢?你把阿爹捧得像是土地主一样高高在上,口口声声都是叶家叶家,但是他对你呢?阿爹连牛都不舍得抽,却这样鞭打你,你给阿爹洗衣做饭生了三个孩子,但是他心里却依旧认为你是媳妇,是外人,不是叶家人。”红缨的目光里,又痛惜,也有单纯的不解,“你对我和姐姐不好,的确,我恨阿爹,也恨你。但是阿娘,阿爹对你也这样坏,为什么你不恨他呢?”
方绿水打着哆嗦,红着眼睛斥责道:“因为我不想你是个没心没肺的小白眼狼!连自己的爹娘都恨!”
蓁蓁听不下去皱着眉头打断:“红缨妈,叶叔叔这样打你已经构成了家暴,镇上就有妇联,你可以去举报他,解救自己也放过红缨。而不是在这里被丈夫打了,不敢反抗真正给自己带来痛苦的人,却扭头将苦痛转嫁在自己的女儿身上……”
“我们夫妻两个的事情,和外人有什么关系!”方绿水打断了蓁蓁的话,狠狠地看着红缨,“好,你对你爹是半点良心也没有了,我们今后就当没你这个女儿!看有谁愿意要你这个赔钱货的丫头,拖油瓶的玩意儿!”
方绿水出了门,嘴里还嘀嘀咕咕地骂道:“这个世道真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