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闻贵府娘子识习礼仪,娴雅端丽,特请明日入宫觐见。”

传懿旨的内侍每每要选声气敞亮的,方不失宫中威严气魄,所以简短几句话经这内侍一传,像是凭空洒下莫大的光荣般,叫人不得不与有荣焉,赶着便答应下来。

套间内的三人却都不为所动,从古至今要论礼遇,少有能比得上昔日西宁公所得,更何况降下礼遇的还是令仪的父皇。

摆在三人面前的只有一个疑惑,太皇太后召人入宫意欲何为?

晋苏作为当家家主,从席上走了下来,略拱一拱手,向内侍含笑道:“老人家的懿旨本来不该推辞,只可惜家里的孩子不争气,才从病中恢复,吹不得冷风。这懿旨我接下了,只是还望回去带句话,晋苏下午去宫前请罪,请老人家舍脸一见。”

令仪站在他身后,只如有了一座巍峨高山阻挡在前,什么风雨也吹不着淋不到,心中安然。

可是舅舅才回来便回绝懿旨,让有心人知道了,很可能变成攻讦他的借口。

所以她在内侍被拒绝后仍处惊讶时,低声叫了句“舅舅”,等晋苏看向她,微微仰起头道,“客人远道而来,让钟儿先带他喝杯茶去罢,暂且不急说这些。”

旁边的钟儿领走内侍,晋苏见令仪也要跟着去小花厅,忙叫住道:“襄襄的病本就从兴庆宫而起,不要再度涉足为好。魏宫之中你也听你哥哥说了,鱼龙混杂,正是多事之秋,你去了,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令仪笑着安慰道:“此番是太皇太后来请,她们有争斗不假,斗不到太皇太后身上。这是一。再者尚不清楚来意便拒绝,万一不过是件不要紧的事,不是白白委屈舅舅去请罪吗?”

晋苏感念她心意,心中经流暖意,风霜过后更显峥嵘俊美的脸上也露出个笑,逗趣道,“道理是道理,家里的掌上明珠,难道不比道理重要?你再好好看看舅舅这张老脸,还有委屈的余地吗?襄襄,要说铜墙铁壁,除了边塞那些御击外敌的黄土垒墙,你舅舅的脸倒也算得上一处,不要把舅舅给瞧轻咯!”

令仪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舅舅扮丑摆低哄自己的时候,用帕子掩着唇,忍俊不禁道:“我怎么敢?天下第一威风凛凛的大将军,难道天底下有可以瞧轻舅舅的人吗?即便有,一定也不是我!”

“那就是了!”晋苏被她吹捧得十分开怀,哈哈大笑,却不忘绕回正事上,竖起指头在她眼前立了立道,“那你就更该听舅舅的话,好好留在家里。”

“我没有不听,只是……”令仪见舅舅油盐不进,拽了拽晋纯,正大光明地求援,“哥哥,你帮帮我。”

晋纯袖起手睨了她眼,“难道襄襄以为我十分赞同你再去兴庆宫?”

“哥哥——”令仪轻轻叫道。

晋纯被叫得无奈,一松手,整个人连手带肩散下来,转向父亲那面端起正色道:“既然父亲和襄襄各执己见,那我就来做个中人,父亲,其实襄襄说的不无道理,便让她去就是了,打听出来不合适,再阻拦不迟。”

晋苏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朝他骂了句“墙头草”,愤愤然离开了套间。

晋纯习以为常地摸了摸鼻尖,回过头看她,带了更多的无奈,“老头子这么多年了舍不得骂掌上明珠,回回拿我开刀。”

“好啊,哥哥取笑我。”令仪娇声叱着,假意瞪了他一下。

明眸乌白分明,干净地像抔泉醴。

晋纯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好像有人在他心上轻轻推了下,那颗心开始晃晃悠悠,总也稳不下来,不知怎么又想起那七日之约,其实这几天就是了。但她不再提及,也许是忘了。

“哥哥?”令仪歪着头,不解道。

晋纯回过神,用着微微发热的手心摸了摸她的脑袋,“快去罢,你不是要问个清楚吗?”

……

令仪到了小花厅,见内侍被钟儿安排在了圈椅上,手里捧了茶杯,正饶有兴致地听着钟儿讲椅后所立绣屏上的故事。

只是他坐得不太安分,频频扭头后看,多次将眼珠子落在支撑绣屏的白玉上。

令仪垂了垂眼,抬起含笑唤道:“钟儿,可有好好待客?”

钟儿扭头一看,忙指着绣屏道:“奴婢正给大人介绍着这幅出关图。”

内侍施施然站了起来,腆着些许圆滚的肚腩立在当地,呵呵道:“西宁公府好底蕴,连家里的侍女都见多识广,认得坐在板角青牛上的是老子,这可不是随便哪家公侯便能做到的。”

“她只是记性好了些,远谈不上这些。只是说到见多识广,我隐约记得客人远道来访,主人家要有所回馈的。”令仪走了进来,浅淡的笑意铺在脸上、不及眼底,吩咐钟儿道,“你去将那块白玉取来,与绣屏所用取自同块石头的。”

钟儿应声而去,内侍望着她离开的方向伸了伸脖子,眼神热切,回过身明知故问道:“娘子这是做什么?”

令仪请他坐下,自己占了主座,直白道:“我想垂询大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多小?”内侍含着笑,心里升起些警惕。

“召我入宫之事。”

内侍阔圆的脸上笑意渐深,“娘子去了宫中,还怕不知吗?”

令仪神色平淡,不把他的推脱当回事,“只要大人一句准话,那块玉便是送给大人的见面礼。”

内侍故意有些踌躇,“其实……娘子去了便知,不是坏事。”

令仪一手捏住袖角,另一只手的葱指随意地抚过不曾有的积褶,态度不冷不热,一时间没有回他。

内侍脸一点点拉了下来,但还是在等着她开口,他不信自己不能再多拿点添头。

屋角上的滴漏滴滴答答,时辰走过了许多,钟儿将白玉取了来,令仪如梦初醒,命她打开卤漆方盒,就放在内侍手边位置。

青绒衬布之上,不足掌心大小的白玉温润含蓄,显得浑然天成,没有雕凿过一星半点,不用凑近看就可知价值至少逾百金。

内侍看了又看,恋恋不舍,几度向令仪递过眼色。

令仪置之不理,一直到吊足了胃口,对钟儿道:“鉴赏完了,便收回去罢。

话音刚落,只听内侍骤然忍不住喝道:“不可!”他眼里对那白玉势在必得,直直站了起来,“请娘子屏退旁人!”

令仪点过头,钟儿将方盒留下,走了出去,顺手合了门。

“说罢。”令仪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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