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攥着刻刀,满桌写着“子平”纸张让她脑海里浮现出他披甲上阵的场面,年少从军至今,尸山血海里走过,手里淌过外敌滚烫的鲜血,称他作地狱里走出来的恶修罗是世人的偏见。他不是刀枪不入的神,她也不相信他这些年征战沙场会毫发无损,经年累月他总有受伤的时候,他更不像是会叫喊哭痛的人。她神思一动,在独山玉上刻下两个字。

“无恙”

她吹散的玉屑,在烛火下闪着微弱的光,她的拇指轻轻抚拭二字,盼他平安顺遂,无病无灾,最简单也是最寻常的祷祝被刻在价值千金的独山玉上,作用是否也会被放大千百倍?他在收到她亲手为他篆刻的闲章时是否会有那么些许开心?明日他是否还能赶回来参加游园会?

观应来不及细想,便被日夜不眠构思这块闲章的疲倦给压倒了,手里紧握着玉章仰头倒在床榻上,不消片刻就陷入梦乡。

梦里她还在重山叠嶂的小苍山里,她站在归去来前的秋千架上,身披皎皎星光,漫无目的地摇晃,谢无咎没有像过往上百个日夜一样出现在她的身后。在她坠下秋千架,陷身料峭寒风中,身体急遽下落,在她闭上眼等待粉身碎骨的一瞬间,有一道身影迎面追随她而来,可即使她奋力睁大眼睛,却始终看不清来人的相貌。

已是六月初一,因为今日的游园会,秋兰特地在破晓时就来了问园。她见观应的双手紧紧拽着被褥,一对秀眉中间俨然挤出一道河湾,一看就是迷失在噩梦中了,于是她矮身跪在脚踏上,轻启朱唇,“小姐,小姐,醒醒,卯时了,小姐。”

观应仍不死心,耳边的寒风呼啸而过,身后的悬崖似有万丈深,那道身影近在眼前,她伸手去抓却无法抓住。观应渐渐回过神来,这里不是小苍山,那又是什么地方?直至秋兰的一声声呼喊零碎地传入梦乡,将她从梦魇里拉了回来,她方缓缓睁开眼睛,霞光透过窗棂洒在床塌上,她举起手臂将广袖罩在脸上含糊出声,“我还没看清那个人是谁。”

秋兰又凑近了几分,“哪个人,小姐,您在说谁?”

观应垂下手在锦被里摸索了许久,却没有摸到想要的东西,猛地坐起身,“我的玉章呢?”

秋兰来时就看到玉章滚落在地,幸好脚踏上铺着毛毯,才不致玉章磕碰损坏,她忙伸手,玉章完好地躺在她的掌中,

“在这儿呢,小姐攥着它睡觉,约莫是被惊吓到了,才在梦里丢了它。”

江离带着侍女鱼贯而入,今日来宾众多,东都有名有姓的门户都会过来,东边院子里卯时不到就起来忙活了,许观容还有三年才及笄,柳闻音早就开始为她相看东都世家大族的男儿,况且今天来得都是公侯世家,她可不得卯足了劲将观容打扮得惊艳众人,好为日后定亲铺路。

江离放下衣服首饰,从里头挑出一只做工精细的香囊递来,“玉章这样拿出去太过惹眼,知道小姐不善女工,特地叫绣娘做的香囊,您看这只可好?”

观应洗漱后被秋兰按在铜镜前梳妆,她看了眼江离递过来的香囊,针法她看不懂,上面比翼双飞的图样却是惟妙惟肖,她也不是想借玉章表托爱意,担忧方衡会多想,于是指了一只绿缎暗纹香囊,“换一个,那边坠着白玉流苏的就不错,用那只吧。”

江离为她梳起双环高髻,饰以无心绿丝绦,两侧各簪了一只蝴蝶钗镊,与发髻前的花枝步摇相映生辉,鹅黄的襦衫下是宽博的碧色罗裙,很像是暮春初夏时的花蕊,清致秀丽。秋兰忍不住赞叹,“小姐肤白如凝脂,这样好好打扮,真似画上的人。”

观应在镜子里反复看了几眼,她们是真的费尽心思想和柳闻音那头一教高下,衣衫是眼下时兴的式样,妆容也画得一丝不苟,可观应却不由得想起几日前见到的许观知,她才算是淡妆浓抹总相宜,只是站在那里便叫人想起一词:神妃仙子。

“我不打扮就很丑吗?”她拿起香囊塞到袖子里,随口一问。

“怎会!小姐不作梳妆已是很好看了,打扮起来就叫,就叫如虎添翼!”

秋兰拍了下江离,“是锦上添花!”

“差不多意思啦,等会儿小姐站在人群里一定是最好看的那个!小方将军来了见到小姐肯定移不开眼。”

“你收敛些吧,她们要是来得早,出了问园指不定就会碰到。小姐,可还记得奴婢们说的几位要紧的小姐公子?”

日头还未升起,蝉鸣就先配合着她二人叫嚷起来,观应走在前头抿嘴偷笑,这两个人出了宫城,不用被繁缛宫规所缚,相处的这些时日里,秋兰性格沉稳,江离机灵跳脱,到底还是自在了许多。

至于秋兰提到的世家小姐公子,人名是听说了,画像也见过了,但这家与那家是妯娌关系,那家与这家是连襟关系,真要遇到了还不一定能够立即认出,叹了口气,“记得一半一半吧,到时候就靠你俩了。”

让观应没有预想到的是,许观知竟然在问园外等着她,她今日一身玉色衣衫,立在榆树下,更似是卫协笔下的列女图活了过来,翩翩细腰,颇有飘逸风骨之感。

“大姐姐在这里等了很久吧,怎么不让人通传一声。”

她上前几步,笑说,“才到不久,三妹妹,随我一起去吧。”

秋兰提起这位许观知时,只说如外人所传才名一流不假,待人接物也是和善,完全没有贵族小姐那身娇纵之气,大抵更肖似她母亲一些。东都的世家女子定亲要较寻常百姓家晚一些,观应是个例外,除去她,到了十七八岁未定亲的人家也大有人在,但多少也会有媒人上门说亲,又或与有意相交的门阀开始往来。

而怪就怪在许观知已年近十八,还没有传出过定亲的消息,柳氏这个继母做得滴水不漏,宫宴聚会没有哪次会落下观知,每每赴宴都是一左一右两个女儿,不知道的还当是她亲生的女儿,若席会上有世族贵胄看上了观知,早就会请媒人登门。然而回回席上夸赞过她的采样貌后,便又是同上一回一样聊起观应近来的消息,或是观容近来又长胖了。

观应想起来即使父亲已是定国公,可是他醉心修道成仙,国公府已不复当年的煊赫,这位大姐姐的生母只是平民,才名与容貌都比不上有一个能助益夫家的母族,观知的地位就显得尤为尴尬。

秋兰又怎会不明白其中的渊源,说起许观知的事情一概而过,现在见到她也不由得觉得可惜,出声说道,“今日来得世家小姐和公子不少,奴婢们从宫内来,认识得不多,三小姐就靠您了。”

观应揽着许观知的手,说“是呢,大姐姐过会儿可得救我,我可不想丢……”

还不等观应说完,一个穿着雪青衫裙的女子跑了过来,头上的步摇晃得叮啷响,“观知,你怎么在这儿,叫我一路好找!”

她和画像上的人物一点儿都对不上,观应缓缓扭过头去,使了个眼色,秋兰见傅家二小姐冲过来,不好出言提醒,只能指望观应能看懂她的唇语:“傅宣华”。一连说了三遍,观应都没能看明白,急得她抓紧了观知的衣袖,这时,观知柔声说,“宣华,你跑来找我,是有急事么?”

傅宣华捂着胸口喘气,想起在国公府门口遇到的萧玉润和柳家四小姐柳延意,毫不掩饰脸上的嫉厌,“就是这么巧,在你家门口撞见了萧玉润和柳延意,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俩有多嚣张跋扈,上回我落水就是拜她二人所赐,害得我被母亲责罚,说我不会作礼,明明就是那个柳延意推我的……”

傅宣华滔滔不绝,要将心中委屈一个劲全吐出来,却留意到许观知身后站着一名少女,看打扮也是位贵族小姐,指着她问观知,“她是谁?她不会和萧玉润柳延意是一伙儿的吧,天呐,又来个为虎作伥的!”

观应根本插不上嘴,傅宣华和许观容一样,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就收不住了,好在许观知将她拉到身旁,“宣华,我还没来得及与你说,她是我的三妹妹观应。”

傅宣华绕到观应的身旁,一听她的名字,脸上立刻绽开笑容,钩住她的臂膀,“观应妹妹,原来你长这样子,忽然能够明白母亲为什么每次说到永安长公主,都说她容姿不凡了,你很像你的母亲吧!”

永安长公主已薨逝多年,她无意要惹起观应的伤心事,见观应眉心微蹙,立马转移话题,“有你在,我就放心了,这场游园会可是为你办的,萧玉润柳延意她俩肯定不敢挑起事端。等阿婉来了,我们四对二!”

观应瞧傅宣华一副得意洋洋,志在必得的样子,险些觉得自己不是去赴宴,而是要去与人决斗,看来傅宣华同她们应该不止落水一桩仇怨。

许观知又是个没脾气的温吞人,上回亲眼看着傅宣华落水,又不敢惹出事端,只能赶忙寻人将她从池里捞出来,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后怕,“宣华,你又要和她们吵架么?”

“那当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不得先拉帮手吗,观应妹妹,你会打架吗?”傅宣华跑快几步,回头仔细端详观应,观应不仅身高比她矮了半个头,比许观知还要柔弱的样子,摇了摇头,又说,“看你手无缚鸡之力,没事,到时候如果她俩找茬,你们拽住柳延意,我去对付萧玉润。”

她安排得明明白白,观应看她气势汹汹的模样,不解地问她“不是说庆国公世子、柳二公子和崔四公子也要来吗?她们还会当着男宾闹事吗?”

一提到崔四公子,傅宣华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她们可不管男宾女眷,上回当着檀哥的面推我下水,哎呀你都不知道那天可气死我了!柳延意那个臭丫头再喜欢檀哥也没用,我与檀哥已定了亲,她也就会耍这种小手段出气。”

原来是拈酸吃醋带出来的一段事故,秋兰竟然没把这件事告诉她,观应听得很是震惊,又问,“前几日我在平阳侯府中见过郡主,言谈举止是有些霸道蛮横,但也不像能做出推人下水的事情,她与你无仇无怨,怎么会帮着柳延意欺负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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