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彺已然换了装束,抛开他那些令人不耻的行径,单看这副皮囊。

面如冠玉,眸似点漆,肤若凝脂,身材颀长,金丝红袍更显贵气逼人,不愧是京城里娇养出来的小王爷。

只是那菲薄的唇微微一勾,总是露出心不在焉的笑,不知正憋着什么坏,酝酿着什么灾祸。

“这么说来,你应该感谢我喽!”

萧彺左手包着锦帕,看样子已经很好地处理过伤口了,可清涟此刻正饱受着煎熬,连一味药都求购无门。

刑丞堰磕头道,“多谢殿下帮忙管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他冒犯了殿下,待回到京城,我定会重重罚他,让他亲自登门向你赔礼道歉。”

萧彺侧身,从石桌上的玉罐子里抓出一把鱼饵,捻在手心里,细细地搓磨着,“你倒是想得美!我是多宽大仁慈!还耐着性子等他留着一条命,回京城向我道一个歉?他以为他自己是谁?有这么大的脸?”

刑丞堰的心头淌过阵阵凉意,浑身更是冷汗涔涔,他不敢抬头看萧彺,静悄悄地跪着,脑海里不断思考着应付的法子。

“殿下,赈灾的事小人都听殿下的,沧州城一切事宜皆由殿下做主,小人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刑丞堰终于缴械投降。

他早跟翟清涟说过,赈灾之事,不过是萧彺借着这名头与地方官员沆瀣一气,巩固自己的一方势力罢了,哪里有他们什么事?他们又能怎么样呢?螳臂挡车而已。

萧彺轻蔑的一笑,“说得好像你多能耐!你听到怎么样?看到又怎么样?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是是是,殿下说得对!小人这种小鱼小虾,当然入不得殿下的眼!跪在这里都恐弄脏了殿下的地。还请殿下高抬贵手!不要与我们这种杂碎计较。”

他心里担忧着不省人事的翟清涟,像跪在针毡之上,一点一滴的时间都分外煎熬。

萧彺迈着悠闲的步子,行至池塘边,将手里的鱼饵一抛,不多时引来一堆锦鲤,争相夺食,“瞧瞧这些鱼,为争一口吃的,抢夺成这样,倒像极了那些个难民,一碗馊掉的粥都能让他们争得头破流血,可怜哪!刑尚,真舍得不管?”

诛心之言,如利剑剜心。

刑丞堰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尽量抹除脑海里那些饿殍遍野的画面,“小人不过是殿下手中的棋子罢了,若是惹殿下不高兴了,便成了一枚弃子,哪里还有活路?济世救民,拯救苍生,不过是戏里的一句话,小人安于一隅,贪恋俗世的名利,只愿苟且偷生,还望殿下成全,小人愿为殿下俯首称臣,唯命是从。”

萧彺哈哈大笑,转身望着那卑躬屈膝的七尺之躯,夸赞道,“你倒是个聪明的!起来说话吧!”

刑丞堰诚惶诚恐地,慢吞吞起身,僵硬的身子在空中虚晃一下,险些站不稳,幸而扶了一下身旁的柱子。

膝盖酸软得厉害,眼前阵阵发黑,缓了一阵,目光渐渐清明起来。

暮色降临,四周的美景尽沉于夜,唯剩团团的黑影,边缘处勾勒出生硬的轮廓。

“多谢殿下。”刑丞堰依旧紧绷着身躯,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萧彺将那粘了鱼饵的手在他左肩擦了擦,假模假样地勾了勾嘴角,“拴好自己的狗,别让他出来乱咬。”

如蒙大赦,刑丞堰点头哈腰道,“是是是!小人定会好好休整他一番。”

萧彺擦身而过,看废物似的斜睨了他一眼,凉声道,“滚吧!”

刑丞堰巴巴地赔着笑,“是是是,叨扰了殿下,小人罪该万死。”

看着萧衍大摇大摆地走远,心里那块石头总算是落下了。

没了萧彺的压制,十倍的诊金,自然邀来一屋子的郎中。

半夜,翟清涟便退了烧,药汤也能喂进去了,病情总归是没有再恶化。

刑丞堰和那些郎中一一道谢后,衣不解带的守了他一夜一天,赈灾的事与他已没了干系,他时间多得很。

翟清涟醒来后,看着刑丞堰,心里也大概明白过来,只问了一句,“打算启程回京了?”

刑丞堰心中一凛,躲避着他质问般的眼神,回道,“再待一些时日。”

翟清涟收回视线,凉声道,“待下去有何用?”

刑丞堰低埋着头。

微风透过虚掩的窗缓缓吹拂而入,扰得烛火轻轻晃动。

“你休养一阵子。”有气无力的声音。

折腾了两日,他从里到外透着疲惫,眼皮耷拉着,神色散漫,仿佛一扯便碎了。

“呵~你不必遮遮掩掩的,你的心思我明白得很!”翟清涟目光里满是嘲讽。

刑丞堰坐在他床榻,看着他苍白的脸,万千思绪涌上心头,终究化作轻飘飘的一句,“你现在这副样子,我不愿与你吵架。”

“刑尚果然是锦心绣口,开口闭口为了我?我真是好大的脸面,劳烦你费心费力地救我于水火之中,为了这样一个锋芒毕露的人,放弃一方百姓……”

“够了!!!”

刑丞堰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声音有些颤抖,不过顷刻,语气又弱了下去,似在躲闪,似在请求,“……不要再说了。”

“刑丞堰!是我看错你了!以为你即便身陷囹圄,仍会不改初衷,这些年你做的事,桩桩件件,从来是在折中,我该夸你八面玲珑,精明强干!还是巧舌如簧,机关算尽!”

“我说够了!不要再说了!!!”

刑丞堰将药碗打翻,起身道,“你以为我想这样吗?你铮铮铁骨,无私无畏,有情有义!我软弱无能,卑躬屈膝,四处逢迎!你看不起我这种行径!鄙视我卖脸赔笑!你最高尚!你最清廉!可躺在床上被打得半死不活的人是谁?嘴里喊着为民请命,无可奈何的人又是谁?!”

仿佛撕开了表面那层冷静温顺的伪装,爆裂的情绪再控制不住,冲破了隐忍的牢笼。

“以卵击石,意气用事,又有何用?无论我们怎样做,结局都是一样的!你懂吗?!”

翟清涟大概觉得躺着吵架太没气势,手撑着床榻,想支起身子,还没怎么动作,颈侧传来撕裂般的疼,他倒抽了口凉气,却仍不肯罢休,反驳道,“你真是精于算计,任何时候都在权衡利弊!”

刑丞堰看着他那副鬼样子,冷声道,“疼死你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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