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俘之后,王徽很难得地迎来了一段相对平静的日子。

中宫、太子|党隐而不发, 积蓄元气, 吴晋二王也老老实实的没再搞幺蛾子,王徽每日里便是去五军都督府衙点个卯, 有就签, 有差事就吩咐下去, 啥都没有便一坐就走,接着回东郊校场大营练兵去, 魏紫、濮阳荑等人屡次请命,欲率部回行辕大营,以备不测,王徽也都拒了,只说不急。

日子就这么平平静静地过, 端阳节吃过粽子之后,天气就热了起来, 时不时还来一场暴雨洗透金陵内外, 王徽也就懒怠出门,把一些个不重要的应酬都推了, 相比起刚回京那会儿的暗潮汹涌,入夏之后的日子倒是悠闲了起来。

然而再如何推拒应酬, 五月二十却是王徽舅母庄氏的寿辰, 这个却是无论如何不能耽搁的, 更何况对于王徽来说, 这也算不得什么应酬。

今年庄氏四十有九, 不是整寿,况付家本来也是低调韬晦的人家,故而也没有大办,只毕竟有个闺女在宫里做皇贵妃,庄氏自己身上也有三品诰命,这低调也低调不到哪里去,宫里的生辰礼早几日便赐了下来,皇贵妃作为闺女,自然要打头,永嘉帝和穆皇后自然也随着添了一份,倒都是按着诰命品秩添置的,东西不多也不贵重,不过应个景儿,年年皆是如此。

想庄氏不过三品淑人的诰命,宫里这般年年都赐下寿辰礼,说到底也是看在皇贵妃的面子上。

可付家到底低调惯了,既推不掉宫里的礼,就只能在自家的寿宴上俭省,除却庄氏平日里几个手帕交,再就是付庭礼在鸿胪寺的一些同僚,再不会邀请旁人。

今年却又多了一个王徽。

多少想巴结燕云王却又苦于没门路的人家,打从开年起就眼睁睁盯着付家五月份的寿宴呢,到了正日子那天,有请帖的自然上门贺寿,更多没请帖的人家早早便把付府门前的三山街堵得水泄不通,只盼能同燕云王打个照面,说上几句话。

所幸王徽早有准备,直接从后门进了付家,到得堂上也只是小露一下脸,给舅父请过安,给舅母道声寿,奉上寿礼,便借口军务繁忙走人,直到第二日宴歇了,这才重新上门与舅父舅母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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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儿都说了,来那一趟也就是了,”庄氏拉着外甥女的手,明明轩昂挺拔的一人儿立在眼前,却总觉着孩子累瘦了,心疼又埋怨,“偏这孩子实诚,今儿又过来,你那么忙,心意到了就行,何苦又再跑一趟?没的这般折腾自个儿的。”

王徽笑,“再如何忙,也不能耽搁了给舅母贺寿,舅母说这话,可是与我外道了。况我昨儿那也是托词,谁耐烦看那起子阿谀奉承的嘴脸?他们知道我忙,也就不会再来烦扰舅父舅母,我今日才能偷摸过来再给您好生贺一贺寿。”

庄氏自然知道自家外甥女有多出息,一时笑得合不拢嘴,倒是付庭礼仍板了一副面孔,指点道:“朝中多有趋炎附势之徒,你得陛下信重,献俘之后就更是煊赫,只不过平日里攀附之人虽多,这些人却也并非全都无用,人至察则无徒,你心里得有数才行。”

付家老舅经万衍等人多方开导,到底也是想通了,闺女是皇贵妃,却毕竟只局限于后宫,也还罢了,可这外甥女却是功勋盖世的燕云王,正儿八经的实权藩王,这做亲娘舅的,别说心里还一直疼惜胞妹唯一的骨血,便算对王徽一点感情都没有,血脉相连也不是假的,燕云王的权势,付家是一点规避的可能都没有。

既避不开,那也就只有老老实实接受,并且积极应对、辅佐燕云王走好接下来的路了。

王徽自然晓得自家老舅的心路历程,心说我现在不过权大一点,你就如临大敌了,若有朝一日你知道了我要谋反,又会做何感想?

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垂手应下,“是,甥女受教。”

舅甥三人又说一回闲话,王徽就问出今日前来的真正目的,“……十六年出阁,十九年和离,接着就去了北疆,算来除去当年三日回门,之后十年,竟再没有回过王家。只继母掌家,生父昏聩,我是再不愿回去的,便来问问舅父舅母,我娘当年身边的旧人,如今可还有谁在的?”

付氏夫妇对视一眼,都有点惊讶,庄氏就问,“怎的想起来问这个了?”

王徽轻敲桌面,一时沉吟,她之所以想知道这些,也是因为前阵子吴王之事,眼下郑唯宪手里必定有她一个不大不小的把柄,且这把柄的来源也必定是她那位同父异母的妹妹——王衡王仲娘。

而从王衡口里说出来的还能是什么?也无非就是后宅妇人、闺阁争斗的那些阴私之事,而也正因如此,这件事在吴王那里也并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筹码。

王徽有种深刻的直觉,王衡所说的这件事,定与兰素心给她下不孕之毒的原委有十分紧要的关联。

况千里之堤,往往也溃于蚁穴,她如今已走到了这个高度,那就更要步步小心,万不能行差踏错,后宅争斗虽是小节,但这事若不解决,或许就会对她日后的大计造成相当程度的危害。

她向来不是个会给自己留隐患的性子。

吴王不看重这件事,她自己却不得不重视起来。

故而才有今日一问。

抬眼看看付氏夫妇,见二老目光里满满都是关切,她心下就沉吟一番,党争是个大漩涡,且只会随着她越走越高而越变越大,不到她登基那日,绝不会停止,付老舅既然想通了,倒也不妨先把这事和他透个底。

这般想着,她就徐徐地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包括未出阁时就被兰氏下毒,又到后来被兰氏捧杀,再到如今吴王暧昧不明的态度。

付家二老气炸了。

付庭礼这样严谨端方的性子,也当即就青了脸,袖子一拂,怒道:“当真贱妇!”

他到底顾虑着王世通是王徽生父,且遇到这种事,男人大都习惯先追究女人的过错,就索性只骂兰氏一人。

庄氏却是柳眉倒竖,直接开骂,“王世通眼瞎了不成?还是教那兰氏母女迷昏了头?自己闺女在眼皮子底下被人祸害都看不见?他怎么配当爹的!还有那贱人,这样作恶多端,打量着没人能治她了是不是?我和你舅舅且还没死呢!”

发完一通脾气,转眼看看外甥女,她慈母心肠,是再不觉着燕云王如何强大如何权势熏天的,只觉得孩子自小没了娘,亲爹娶了后娘也就成了后爹,孩子能平安长大简直就是侥天之幸,又可怜又无助又孤苦伶仃,顿时眼圈都红了,紧紧握着王徽的手,忍不住摸摸她头发,泣道:“可怜的孩子,你受苦了,眼下可好些了?那什么毒|药,可治好了没有?那杀千刀的贱人你不必管,她再伤不了你一根寒毛的,这样的恶事,我和你舅舅若还不能给你做主,将来又有何面目去见雨桐妹妹?”

付庭礼也点头,他既决定要为着女儿和外甥女踏进这浑水圈子,也就再不会说二话,“这些年我虽行韬晦事,在官场却也颇有些朋友,都察院左都御史廖明允同我私交甚笃,此事但凡他上本弹劾王世通,便是陛下也不会等闲视之。”

当朝左都御史廖彬廖明允,其妻自王徽穿越伊始便同她交好,如今王徽都封了王,廖御史虽然耿直方正,却也不会闲着没事去寻燕云王的麻烦,两家情份较往年反更好了些。

倒是没料到付舅舅不显山不露水的,竟也是廖御史的好友。

王徽就笑着安抚二老,“燕云军中自有良医,我在北疆打拼这些年,自也识得不少能人异士,身上这毒早就解了,舅父舅母放心便是,只我为避嫁娶麻烦,对外总称我有不孕之症,陛下也是知道的……还请舅父舅母代为描补才是。”

言下之意就是您二位可千万莫要说漏了嘴,把我其实没毛病的事儿抖搂出去,眼下连万岁爷都知道你外甥女不能生,若在这当口您二老又说我能生,了不起那就是个欺君之罪呀。

付庭礼和庄氏自然知道轻重,只庄氏难免又开始担心别的,嘴里无非念叨一些女人家怎好开自己身体的玩笑,明明能生,外头却都嚼舌根子说你不能生,不仅耽误婚姻大事,于你女孩儿家的名节也不好……云云。

王徽不爱听这些,但说话者是疼爱自己的舅母,也没有丝毫恶意,就只能耐着性子听完,待舅母喘气喝茶的当口,连忙转移话题,“只我手里尚没有任何证据,兰氏这些年做事也小心,再没有丝毫错漏的,娘亲死得早,一些能作证的旧人旧事只怕也给她收拾得差不多了,今番前来,正是想求舅父舅母相助,看看能不能寻些蛛丝马迹出来。”

没有证据,自然不能随意污蔑朝廷命官之妻,王世通好歹也是正五品太常寺少卿,且这夫妻俩又占了王徽父母的名头,况子不言父过,就算有证据也不一定能治多重的罪,若没凭没据就往人头上栽罪名,那这对王徽来说就是大不孝,付庭礼也就暂时息了寻廖御史的心思,只他对后宅人事不熟,就不免看一眼妻子。

庄氏苦思冥想,她也是十来年没登王家的门了,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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