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东门有两棵树。一棵是樟树,一棵是榕树。
几十年的光阴在它们的身上沉淀,使它们的树冠可以枝繁叶茂到难漏阳光的程度。这是樟树和榕树的一个共同点。
而在夜间,宽繁的枝叶将成为最好的帷幕。没有人会发现,枝桠与枝桠之间,有一个人一张弓若干箭。
柳如晦想起山中猎虎。十年间,用弓箭猎虎,他只跟着父亲进行过两次。
“这要看运气。有时候吸引来的不是老虎,也可能是狼。不止一只狼。”
然后父亲就会将嘴闭上,连同他的眼睛。
而柳如晦再试图张嘴,都会被父亲敲脑袋,最后干脆被无视。
父亲不像是躺在树上枝间,倒像是躺在家中床上。柳如晦远不会有父亲那样的从容。他总是在兴奋害怕,却并不知道在兴奋害怕些什么。
在他们藏身的树下,草绳拴着一只羊。羊的脸上,带着一只眼罩。视觉被剥夺,偶尔地,羊发出“咩咩”的叫。
少年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特别是在浪费在无有之后。当自己快要睡着的时候,父亲轻轻地坐起了。坐起的时候,父亲手中的弓已经拉开,而那时的柳如晦还不能注意到,父亲的动作,甚至没能让树叶发生任何抖动。
“来了吗?”
父亲点头。“嘘。”
少年顺着父亲箭指的方向,看。
黑暗中,一条橙黄为底黑条纹的虫,蠕动着,停顿着,靠近那只羊。
柳如晦的运气很好。他的父亲只带他猎过两次虎。两次都遇见的是虎。
现在,他就躺在树上,和当时的父亲一样。
那栋客栈,就是他盯着的树。
那间被封存了五日的客房,就是拴在树下的羊。
他在等。等那只他想等的“虎”。
暮鼓在戌时敲响。半个时辰,该出城的出城,该回家的回家。打更人又开始在街上行走,呼号着“戌时已半。天干物燥,当心火烛。”,用他那惊魂未定的破锣嗓子,搭配同样破但并不惶惧的铜锣响声。
宵禁。从此刻开始,街上行走的,只会是赵班头手下的班吏。
天已经黑了。柳如晦抱着弓,闭着眼,躺在树上,似乎和树枝长在一起已几十年。
“亥时已到。天干物燥,当心火烛。”
远远的,似乎有风的声音。
柳如晦睁了眼,看向那方向。
北方。
那人影和黑夜镶嵌得很好。
但在柳如晦的眼里,与山猪和黑夜的区别一样巨大。
可柳如晦也没有坐起。他只是看着那小小的影子飞起落下,越过房屋之间巡逻的班吏。
因为那人影向着城南去了。
那人影是那些班吏的事,不是自己的事。
那人影隐在城南的楼房胡同中,消失了。
“这要看运气。有时候吸引来的不是老虎,也可能是狼。不止一只狼。”
好消息是,这次不会有狼被引来。
所以他只需要耐心等就好了。
柳如晦将目光收回,闭上眼。
“子时已到。天干物燥,当心火烛。”
破锣一样的声音远去。
远远地,当这破锣一样的声音经过城南,又有风的声音轻轻响起。
柳如晦睁开了眼睛。
远处风的声音渐渐近了。那不是风的声音,是风被破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