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晦还是不明白。
李百户当然明白柳如晦的不明白,但他没有解释。
“于是,老赵做了江湖人最讨厌的捕快,我干脆进了军营。后来县尊高看他一眼,他升了捕头。这几年,县里所有的飞贼都是他亲手拿下。再之后,县里再没有飞贼。”
李百户瞟了一眼内堂。
内堂里面时不时飘出两人的争执声,只勉强分得清是二老爷县丞还是三老爷班头的声音,却分不清那两个声音说了什么。
“人是县里出的,贼是他拿的,关是关在牢头牢里。所以这件事老赵要管,因为他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发生在他手上。”
柳如晦:“可既然这样,赵班头为什么会……”
“放出飞贼?这件事老赵本就反对过,可是拗不过大局为重四个字。若白虎剑庄真在县里发难,追究下来,县尊大人也不好向朝廷交代。只是出了岔子,你将人杀了。县丞只好答应老赵,先按老赵的江湖人做法来做。”
柳如晦:“赵班头为何现在要拿着审我的供词?”
“你以为为什么要审你?你既是无辜,何以见得?你的证言,和布庄老板、新桥里正、北市木匠的证言三相合成,才是铁证如山。审出这证词的是老赵,老赵就不再与他二人相连,他便有了腾挪的空间。”
柳如晦:“就像现在?”
“就像现在。你以为他在和县丞说什么?大抵不过是在聊要不要将这件事翻上台面。你的证词和布庄那三人证词一合,你的清白凭那一纸供状已是板上钉钉。若县丞执意将你拿下,老赵就会带着这证词去找县尊。”
“翻到台面上,会拖所有人下水。县丞班头牢头酷吏害民,白虎剑庄春秋剑意气生事,县尊御下不严。所以他们当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你的清白也便保全了,连同你的命一道。”
柳如晦再看县衙后堂,眼神都变了。
“小子,你不幸运。”
“初来乍到就露富在街,还果真被人惦记上。此不幸一。”
“当街杀人,被人看见当场被抓。贼人还有护身之秘,你却杀了。此不幸二。”
“被人拿来顶包,深陷迷局,一无所知,十死无生。此不幸三。”
“可你走了运,碰到的是老赵。”
“但凡你不是在本县事发,但凡你和老赵没有查出事情原委,但凡这班头不是老赵。这三个但凡,任缺一个,你都要死在这个局里。”
后堂的争执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李百户适时站起身,话却不再是对柳如晦说:“我刚才说了些什么,你们可听清了?”
班吏们无所适从。
到底还是有机灵的:“小的们什么也没有听到……”
李百户打断了这此起彼伏的“没听到”:“没听到就好。把嘴闭严实了。万一有一个字漏出来了,砸了饭碗,可怨不得我,更怨不得二老爷。”
县丞和赵班头自后堂绕回到前庭。
县丞:“啊呃,你们还在这里愣着干什么?后堂的差办完了没?没办完还不赶紧去自己的衙门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还在这大堂上愣着干什么?”
班吏们互相对视,赶紧做鸟兽散。
县丞看了一眼那个年轻的猎户,消失在大堂深处。
赵班头走向李柳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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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车拉着木头,不紧不慢向着新桥的方向走。
牛车的身上拉着一架板车。
板车上,拉着一副棺材。
当时,那北市的老头木匠看见柳如晦,倒不惊讶,反而向领着他的赵班头微微躬身后,再对猎户说:“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
三十五两买一副棺材。半吊铜钱租一辆牛车。
新桥里正远远地就看见了。老人迎了上来。
和那木匠一样,莫仲青先向着赵班头微微躬身:“赵头。”在赵班头鞠躬回礼后,犹疑看向远处两匹马。
和马上人的两柄剑。
“如晦啊,那两个人是谁?”
柳如晦越过赵班头:“爷爷,出了点事情。”
莫仲青紧张地看赵班头:“什么事情啊?你不会偷了人家东西吧……”
柳如晦赶紧打断莫仲青:“爷爷……爷爷,你听我说。出了点事情,我可能得出一趟门。”
柳如晦回头看了一眼两个剑客。
“远门。而且,挺急的。所以可能安葬我爹之后,我就得走。”
莫仲青看赵班头:“小赵啊,这是怎么回事啊?如晦他犯了什么事啊?什么事都好商量的呀……”
赵班头低头:“莫老,那两个人,是墨籍。”
莫仲青脸色有些发白。
柳如晦掏出那个锦囊:“爷爷,这是剩下的银子,大概还有个六十多两。你帮我个忙,我把我爹收殓之后,带我在村里办一场白事吧。另外,那屋子也得修缮一下的。”
莫仲青的脸色在“修缮”二字之后,终于好看了一些:“是了是了,不然怕是回来都没地方住。如晦啊,你给自己留银钱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