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碗接一碗的喝下去。
却没有醉意。
人死了,就不会醉了。人死了,也不会再中毒了。
人死了,为什么记忆还不回来?他是谁?他若不是杜宇,他是谁?
死了也不能解脱!他挫败地将酒碗重重放下。
琥珀色的**动**,接着安静下来。倒映出一张脸。静切安忍,眉头微蹙,仿佛有放不下的挂虑,双眸深邃,承载了太多的负担。
这是常常出现在他梦境中的那个男子。那个与他辩论国事,对他说“民贵君轻”的男子。
他一惊——莫非此人也死了,两人同在阴间吗?既然相识,该知道他的身份吧?
回身望,但身后空****,没有人影。
莫非只能在倒影中相见?他又转头去看酒碗。不过这一次,玉液琼浆中的那张面孔变了——方才的那个人直鼻方口,两道剑眉,下面朗朗星眸。而现在的那个人眉眼修长,虽然鼻梁挺直,但嘴唇很薄,似乎随时咬着一丝不羁的笑容。如果方才的那个是史里传唱的仁者义士,现在的这个则是传奇里说不尽道不完的江湖侠隐。
这是谁?
他一愕——是谁?
死死地盯着酒碗。然后倒影就朝他笑了起来:“不过一支洞箫,一柄长剑,落魄街市的漂泊人物罢了!”
是吗?一支洞箫,一柄长剑,落魄街市——我也是如此啊!他想,就追问:“敢问高姓大名?”
“漂泊人物还有什么高姓大名?”那倒影笑道,“在下宇迟——阁下是?”
啊!他惊得推开酒碗——宇迟——好像鬼魅一般纠缠他的那个人,终于见面了!既然是在这里,那么宇迟已经死了吗?
“你——”他向酒碗发问。
只是,一瞬间,桌椅、酒坛、酒碗,连同他脚下的地面都消失了。他急速地向一个无底深渊中坠去。
现在算是什么?正式打他去十八层地狱吗?在他差点儿就要解开谜底的时候?
骤然不甘心起来。
“等等!”他呼喊,“等等——宇迟,你到底是什么人?你都做了什么?”
想伸手抓——抓住随便什么救命稻草。可是,胳膊却抬不起来——并非身体麻木,而是被什么束缚住了。他猛力挣扎,就感觉好像浑身都被钢针穿刺。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看到天青色的蚊帐——这是他的床,他的卧房。门窗紧闭,天光从雕花的窗格子里漏进来。
又在做梦?他想起身。才发现被人捆在**,用结实的牛筋绳子,上面还有倒刺。难怪方才疼得刺骨。
小翠这丫头!他又急又怒,吼道:“小翠!小翠!”
门应声而开,苗条的身影由外面进来:“老爷醒了?发这么大火做什么?奴婢只有一双手,忙里忙外的,您当我三头六臂吗?”声音分明是小翠,可是脸蛋却是朱砂的贴身丫鬟。
杜宇不由愣了愣:“你……你是谁?”
“我自然是老爷的丫鬟小翠了。”少女笑靥甜美,好像桂花酒酿一般醉人,“不过,为了大家的性命着想,老爷就只当我是夫人的贴身丫鬟小玲。”
“什……什么意思?”杜宇不解。
“这还不简单吗?”小翠道,“你府里既然有我,只怕也有皇上的人。他们已经知道我的身份,若是看到我在你府里出入,立刻就会觉察异状。现在唯有让他们以为你还是被他们牢牢掌控的傀儡,才可以稳住他们,争取时间。”
争取时间做什么?杜宇不想在无谓事上深究,只问:“朱砂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你放心。”小翠冷冷道,“朱砂姑娘跟我无怨无仇,我为什么要害她?她在自己房里躺着呢!一切我都收拾干净了,跟其他下人也说了,夫人感染风寒,吩咐他们不要打扰,万事自有我照顾。”
“你……你放开我!”杜宇挣扎道,“朱砂她……她中了仙人拉纤……我得帮她把针拔出来。”
小翠瞥了他一眼:“你解得开吗?你之前不是已经折腾了好久,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吗?你那样不得法门地乱施展内力,没把朱砂姑娘害死,已经万幸。”
“你……”杜宇想反驳她,可是这句话却千真万确。他不知道怎么解开仙人拉纤。况且,昨夜他身上还残留着穆雪松注入的一股真气,此刻,那真气大约已经散去,他和废人无异。他根本无法救朱砂。
绝望,让他如坠冰窖。
“要我说……”小翠慢条斯理地开口,“解开仙人拉纤的法子一定在那本秘笈里写着,你只要从胡杨那儿把秘笈偷出来,自然会寻着救朱砂姑娘的法子。”
啊!可不是如此!杜宇挣扎得更厉害了,绳索上的倒刺划破他的衣服,血迹斑斑。“求求你,快放开我,让我去偷秘笈——只要偷到秘笈,救了朱砂,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小翠的眼中有一丝轻蔑,但更多是疑惑:“你到底是个什么人?除了美色,什么都不在乎?皇上养着你这样一个情种,有什么用?算了,我懒得和你这种人计较——我现在不会放你。你要先帮我们做事,否则,你什么都别想!”
“你要我做什么?”杜宇焦急,“你问我我是谁,为何自称杜宇,皇上想要我做什么——这些我都不知道。我没有武功,没有记忆,根本就是个废人,能做什么?”
“是啊,你能做什么?”小翠看着他,这次眼神中有了一丝同情,“你果然是个废人。不过,我想,你就好像铜墙铁壁上的一处破绽,要想把这铜墙铁壁给打垮,只能从你入手。”
杜宇不明白她的意思,摇头:“无所谓……你想我做什么都无所谓……但是,如果你不让我先想办法救朱砂……下一次胡太医来,朱砂也会被他变成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