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鹅姐一拍大腿,“好名字!我肚子里这个无论男女都叫吉祥。等他们回来我就跟你姐夫说,你姐夫准喜欢——不喜欢就跪搓衣板去,跪到他喜欢为止!”

两个孕妇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时,血迹彻底被白醋湮灭,一起从井里提了水,把衣服再泡洗一遍,拧干了,正端着木盆走出井亭,一群人乌泱泱的涌进了四泉巷。

有人叫道:“刚子家的!刚子家的!”

听到急促的叫喊声,刚子家的有种不祥的预感,脸上笑容倏然消失,身子僵在井亭,张了口,却一丝声也发不出来。

鹅姐听出是自家丈夫的声音,扯起大嗓门,对着人群吼道:“我们在这呢!你个鬼砍脑壳的,乱叫什么?刚子家的到了月份,别吓着她!”

鹅姐夫飞奔来井亭,脸上、手上、衣服上,甚至鞋上都有血,身后还有四个护院抬着一副门板,门板上停着一具被鲜血浸透的尸首。

鹅姐夫扑通跪在地上,“今天在裤带街,和庆云侯府的护院打起来了,这次都动了兵刃,刚子他……冲在前头,当场就救不活了!”

哐当一声,木盆落地,湿衣服也散了一地,蒙了灰尘,刚子家的如柳条似的歪在鹅姐身上,脸色苍白,身下一热,顿时见了红。

鹅姐当即弃了木盆,扶住刚子家的。抬着门板的四人赶紧把尸首停在院子里,为首的是护院头领九指——他右手少了根手指头,所以叫做九指,九指对护院们说道:“你们在这里扎灵棚,我骑马去请接生婆!”

四泉巷里,搭起了灵棚,挂起白蟠,鹅姐,九指等相熟的邻居们凑了些钱,请了和尚道士超度亡魂,刚子死于非命,必须超度了才能安息。

灵棚里,击磬敲木鱼,和尚道士的经声混在在一起;屋子里,刚子家的被阵痛折磨得一阵阵惨叫,挣扎到了凌晨,生下一个女婴,上了秤,足足有七斤。

鹅姐拿出一吊钱,一对帕子,去打发接生婆,把婴儿洗干净了,裹上早就准备好的襁褓,放在产妇枕边,“如意娘,孩子长的壮实,有七斤重呢,一定能站住了。”

丈夫已经死了,一个寡妇的盼头无非是孩子,鹅姐故意叫她如意娘,是为了激发她的生念,未来的日子还长。

这一天,她的称呼从刚子家的,变成了如意娘。

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

如意哭了,七斤重的女婴哭声嘹亮,鹅姐啧啧赞道:“劲真大!比外头的蝉声还大,哭声要把房顶都掀翻了。”

如意娘先是一愣,随后换了个斜躺的姿势,本能的给女儿喂奶,女儿一口就叼住了,哭声停止。

鹅姐把满是血水的桶盆等端出去倒了,鹅姐夫在熬小米粥,鹅姐吩咐道:“你把小米粥最上面的米油舀出来。”

鹅姐夫麻利舀了一碗米油,说道:“天亮了,我去买只老母鸡回来炖。”

鹅姐在米油里撒了一勺红糖,给如意娘补身子,底层家奴,小米油和红糖算是补品了。

鹅姐说道:“快去快回——对了,出门之前,把如意娘准备好的那些尿布都放在大毒日头下晒一晒。”

鹅姐夫一一照做,等他买了老母鸡回来,和尚道士早没影了,灵棚也已经在拆了,九指正指挥着护院们拆棚。

鹅姐夫问九指,“怎么这么快就出殡了,不得停三天?”

九指低声道:“大管家来寿派了人来,说两府当街持械斗殴的事情已经闹大了,今儿早朝御史们都在骂,为了平事,丧事从简,刚才他们把刚子拉到化人场烧埋去了。”

如意已经拉了三次胎便,鹅姐搓洗着尿片上绿油油的胎粪,她照顾如意母女,熬了一夜没睡,眼底一片青黑之色,咬牙切齿的低声说道:

“就给了十两烧埋银子,说以后刚子五百钱的月例就给如意,到如意嫁人为止,你说说,一个壮年汉子,就值这个价。当年我一个快要饿死的黄毛丫头还值一对大鹅呢。”

鹅姐夫一声叹息,“这也是没得办法,孤儿寡母的,每月有五百钱过日子就不错了,咱们多照应些,若不是刚子拦在我前头,这会子在化人场躺在板子上等着被焚化的就是我了。”

鹅姐夫拿了刀,正要去杀鸡,听见哗啦啦的声音,回头一瞧,妻子裙下湿了一大片。

鹅姐夫吓一跳,“媳妇,你……你尿了?”

鹅姐伸手一摸,闻了闻,“呆子!是破羊水了!把那个接生婆再叫回来!”

到了半夜,鹅姐生了个儿子,叫做吉祥,吉祥早产一个月,四斤不到,不过哭声够响亮,和如意比赛似的哭,群蝉都自愧不如。

如意和吉祥,同年同月同日生,生来就是侯府的丫鬟和小厮,他们的命运本该是像父母辈那样伺候主人,再生一窝小家奴伺候小主人。

但是,如意和吉祥后来愣是换了个活法,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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