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平白对应离生出了许多兴致,她从父皇的怀中跳出来,跌跌撞撞地扑向了应离那边。可应离没有动作,他只是垂眸看着她扑到自己的脚边。
“抱抱!”娇气的小公主如此说道,后面是乐呵看着的皇帝。
应离皱了皱眉头,他甚至想后退一步,可又害怕后退,这细皮嫩肉的小公主就要跌倒。
“你也算是她的师叔,抱一抱也无妨。”皇帝笑着说道。
皇帝算是应离的师兄,李朝皇帝总挂名在国师名下,修道是不修的,却又必得拉拢。这又算是哪门子的师叔,应离心想。
但他还是俯身抱起了李盈,小公主身上香香的,是应离从没接触过的香气,摘星楼上素来只有药草硝石味。
应离不看她,她却一直看着应离。
那一日,应离回得很晚。之后师父带着他去各地云游,谁晓得回来,那一日天真烂漫的小公主成了皇帝,而昔日的皇帝尸骨都凉透了。
摘星阁只为国卜算,这样的大变,师父看着天,只说管不得。
“应离,这是天意啊。”
“天意?”应离低声道,“难道天意是让君王惨死?让稚童登基?让权臣当道?让百姓蒙乱?”
这样的天意,应离不想认。
师父长叹一声,也没说什么。他知道他这个徒弟,是最执拗的。
从铃铛储存的记忆中醒来,应离的眼睫颤了颤,已经十余年过去了,他满头青丝已成白发,而师父也早已离去。
他把铃铛握在手里,后脖颈处还有温和的抚摸,是她。
应离能感受到她的无措和迷茫,他说不清道不明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愫,是可怜?是同情?总是怜惜的。
应离觉得,她不该是这样的。她会是九天翱翔的凤凰,会是恣意绽放的花朵,会是许多模样,只要她想,可怎么也不该是如今这般如履薄冰,步步为营。
那一场宫变,毁了许多。
他几乎日日卜算,可天意总落不到李盈的身上。
那为什么偏让她登基,为什么偏让她承载天命,应离不懂。
他执拗地寻求答案,从发间生出第一根白发开始,到如今的须发皆白,他甚至因此生了心魔。
李朝视黑猫为不吉,他便塑心魔为一只黑猫。在许多个李盈不知道的黑夜或白天,那只黑猫在或明或暗处静静看着她。
沈渡当权的这些年,应离接任国师后,再没出过摘星楼。
祭天大典没有国师在,总是不伦不类的。臣民也因此总还挂念着年幼的皇帝,还挂念着李朝的正统。他们心想,国师是恼了摄政王越俎代庖的行径,所以还执意不出摘星楼。
在李盈并不知道的许多时刻,应离固执地做了许多。
兜兜转转,他亲手送出去的铃铛回到了他的手里。其实就连这个,应离也未尝没有早早卜算到。
他眸光微微颤动,若有人在这里,便会看到他满头银发似乎又长了些,应离现在实在不像个人。
应离执拗地一遍又一遍地问天意,天意一次又一次给出他难以接受的回答,如此反复,他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黑猫蜷缩在李盈的身边,黑夜之中它的瞳孔泛着诡异的绿光,李盈沉沉睡去,她的梦境里,感觉自己坠入了一团团黑色的云,云体软绵绵地托着她向上,上有金紫色的光芒耀目,她想要伸手去够的时候,却感觉有一股外力拖着她的脚踝不让她碰到,她向下看去,却落入了一双饱含着恶意与欲望的双眼。
殿内的烛火闪了闪,李盈惊醒坐起,她意味不明地看向自己的脚踝处,那里的温度似乎与旁的地方尤为不同,微微的凉意笼罩在她的周身,原本蜷缩在她身边的黑猫也不见了踪影。
层层的纱幔垂落在床前,烛火黯淡却让她觉得刺眼。
夜色沉沉里,她听到了有人落在纱幔上的脚步声。烛火被吹灭,她向后摸索,寻找她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