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人掠到一边站定,双目现出惊愕赞叹之色,缓缓道:“天刀主人果然好武功,我输了!”这话一说,天刀流众人全都欢呼起来!不料江听潮一摆手,沉声道:“阁下起初分明故意隐藏真实武功,你若早出绝学,江某不敢妄言胜负。丁将军武功神妙,江某佩服。”
这话出口,众人都大吃一惊,这才知道这青衣怪客就是威震北天关的南朝战神丁珂平!秋沁好心下一动:想是丁珂平不得朝廷命令,自行潜出北天关对付江听潮。战将私离是大违军纪之事,也极易被北国所趁,所以他行踪如此隐晦。
青衣人眼色一动,苦笑道:“天刀主人,这样还是瞒不过你。丁某佩服。”江听潮眼中斗然气势大盛,一如冷电青锋,注视丁珂平良久,忽然仰天大笑:“好!果然是你!听说雷泽也拿你无计可施,我和你一战,倒也值得!”
丁珂平沉声道:“本想今日杀你,姓丁的还是自视过高了!既然不能胜你,说不得,今日咱们还得握手言和。”
江听潮闻言,哈哈一笑:“丁兄倒也爽快!”——这丁珂平不是笨人,自然知道天刀流就算查看南朝山河,也不会立刻举兵,对南朝威胁最大的还是雷泽。他若送命,更无人对付雷泽。不能杀江听潮,就只好言和。
秋沁好闻言,微松口气,这次发现全身都在发抖,忍不住滑倒在地。
——丁珂平果然更担心雷泽的威胁。她心头茫然,不知是喜是愁:天刀流苦心筹划多年,毕竟处在南朝北国的夹缝中,诸多艰难。江听潮雄才大气,只是这些年越发病损,也不知后来如何。
一番交手下来,二人各自佩服对方武功,倒生出惺惺相惜之意。江听潮道:“北天关有你驻守,看来江某要有所图谋,确也不容易,不过此番南下,能认得阁下这般人物,也算收获不小。”
丁珂平哈哈一笑:“这次能有幸结识天刀主人,堪称平生幸事!只可惜你我身处敌国,否则倒真盼着有你做朋友!”
江听潮扬眉大笑,欣然道:“身处敌国又何妨?咱们就算各有打算,战阵之上自然不能容情,但私下交情却另当别论。我江听潮交朋友,只图个高兴,没这么多计较!”
秋沁好还是第一次看到江听潮如此飞扬倜傥的模样,心头惊奇迷惑。这等英雄相惜之意,对深沉冷漠的江听潮而言实在罕见。不料他笑容一敛:“不过,据说雷泽就要再次掌兵,他一定会攻打南朝。丁兄弟,你就要有得忙了。我很看得起你,但愿下次你还有命和我对战。”
丁珂平拱手道:“受教了。”大步而去。江听潮含笑相送,过一会,眼看丁珂平已去得远了,他忽然面色微变,侧过头若无其事用袖子抹过嘴角。
秋沁好看到袖角多了一道赤红,知道他力战丁珂平,激得病势更重!这一场龙争虎斗,果然胜负难言!她大惊之下,就想上去扶他,却被他淡淡拂开。秋沁好知道这时说破会动摇人心,咬牙不语。
江听潮面沉如水,忽然低声喝令左清风:“你负责送主母回去。”秋沁好一惊,本想恳求留下,却被江听潮森厉的眼神逼退!塞上日色苍寒,照得他的脸也是淡如雪意,似乎就要融入苍茫天地之间。
秋沁好心头一紧,不详之感更重!就这样一步一回头,走出很远,看到江听潮和随行天刀流刀客,还静静策马立在远方,虽然英姿矫健,玄衣的身影竟是清瘦得似乎随时可以乘风归去。
黄沙漫漫,迷了她的眼。
长路迢迢,中心摇摇。行行复行行,纵马过处,回头已山遥水远,无可着迹。
左清风忽然道:“主母不要过虑,南朝高手颇多,此次主公行踪泄漏,争斗难免。他想是怕主母同行危险,所以要你返回。这是爱护之意。”
秋沁好不言,眼前却已模糊一片!
数月后江听潮自南朝归来,变得沉默了许多。天刀流中传言,他此去连会丁珂平、林清远诸位高手,不分胜负。在江南又遇到姓父子拼死相抗,力阻天刀南下。姓的甚至说:“你天刀流纵杀天下之人,却不能得天下之心!”秋沁好听人说了这句,知道定然狠狠刺痛江听潮了。
归来之时,江听潮就轻叹道:“天刀本为顺天应时之刀,北国雷泽不死、南朝豪杰辈出,气数未尽。我毕生所谋,只怕终究不成。”
他性情沉默刚硬,甚少对属下说出心事。属众听了,大是惶然。他说了这话,就呕了一口血。众人大惊,这才知道,天刀主人此言,颇有英雄迟暮之感。
江听潮回到天刀流总坛,仍是常在房处置帮务。秋沁好经常看到他对着山河地理图出神,知道他心头大有萧条之意,也不敢多说。
有时听到他隐隐叹息,居然吟的是“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不禁骇然。
江听潮正当少壮英发之年,会有此感叹,只怕他强练武功、命不久长,竟是真的。秋沁好听过那日他呕血之事,心下凄凉,也不知眼前光景,还能多久维持。
但江听潮毕竟没有就此沉寂,月余以来,天刀流中频频调动人手,厉兵秣马。秋沁好看在眼中,就知道是不祥之兆。猜测江听潮是担心天不假年,想尽快发动夺国之事,以免至死无功。她心头悲苦,偷偷哭了几次,在人前还是笑意温婉。这番心思,她连左清风也不能告诉了。
现在江听潮常住房,那张山河地理图,不知道被他看过多少次。秋沁好看过他在上面用玉尺比划行军路线,但神情之中,总有些苍茫之感。她好像做了个漫长的梦,看到恍惚前尘,却回不到最初。
闲花着树,积香成泥,又是一年春来到。
一夜春雨之后,天刀流的白石小径铺陈了一瓣瓣残红,情形美丽。秋沁好端了杯参茶,在霏霏花雨中穿行,转到房前面的花林深处。到了房,却见磨墨的童儿已换了个人,样貌清秀可喜。她有些惊奇,随口道:“你是新来的?”
童儿点头道:“是啊,我叫小柱子。”
秋沁好嗯了一声,心头纳闷,江听潮向来小心,不肯用生人,这里冒出个新来的童子,倒也奇怪,笑问:“你从哪里来的呀?”
小柱子有点害羞,低头道:“我是主人在路上捡的。那天我卖身葬母,都要饿死了,没人买我。还好主人收下我啦!”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江听潮听到二人对话,却只是一笑,没有开口。秋沁好听得一愣,没料到江听潮会有此好心。她一直觉得他是个冷酷的人。想了一下,要小柱子出去收拾一点东西,这才迟疑道:“主公,你不是不用新人么?这个孩子,虽然看着老实,也要小心一些才好。”
江听潮正在批阅帮务,闻言缓缓抬头道:“当年我也有卖身葬母之日。”
秋沁好一愣,大出意料,“啊”了一声。再没想到英姿傲世的江听潮,居然有过这么凄惨的童年。她忽然明白他为什么不惜短命也要强练武功,那种身处最底层的际遇,只怕比地上的尘土还受人轻蔑。
他出神一会,悠悠道:“那时我就想,天下本是我家的,我却要受这种屈辱……”忽然凝视秋沁好,问:“你明白么?”
秋沁好点点头。低声道:“主公,无论你做什么,我总是跟着你。我只是不放心——”
江听潮微微一笑,拍拍她肩头:“没事。”秋沁好不好多说,缓缓退下,还是有些不安。
出去之前,她忍不住回头看了江听潮一眼。
窗外花香阵阵,散入帘拢,春风吹拂着江听潮额头上一丝头发。他还是那么气度沉稳,但脸色苍白得接近透明,就像阳光下的冰,再不能久。
秋沁好心头一惊,隐约升起不详之感。
半个月后,事实证明秋沁好是对的。小柱子是敌人派来的小刺客。
秋沁好闻讯匆匆赶向到房,正好看到刀气一闪,有如天际一道凄厉无匹的电光击落!一声尖锐的惨呼之下,血花飞洒,半截人体砰然飞出,一下子砸落外庭,鲜血脑浆涂得满地血红雪白。连秋沁好的素衣也被染上一道鲜明的血色!那人身躯不全,半个破裂的头颅上却兀自双目圆睁,血污中依稀可辩是小柱子!
秋沁好心惊肉跳,叫道:“主公……”却听里面传出江听潮冷淡的声音:“你先回去,换过衣服吧。”他虽竭力平静,秋沁好侍奉他多年,自然听出了其中激烈的情绪变化。天刀主人地位尊贵,这些年几乎不亲自出手,这次居然出刀杀死童子,已是难以想象之事!
等秋沁好再来时,只看到地上尚未冲洗干净的一些血迹,山河地理图上却多了一些烧灼的印子,以及一道刺目的血痕,飞溅画角,宣示一个少年生命的夭折。据说,小柱子不敢下手杀江听潮,却打算烧掉山河地理图。结果,他被天刀之下,一刀两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