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原城北八十里是一片巨大的峡谷,谷中树木遍布,蜿蜒曲折,是上佳的屯兵之地。此谷名叫满夷谷,大汉与匈奴、鲜卑曾在此大战数次。谷内林木茂盛,有数条溪流,谷外山峦如聚,层层叠叠,是绝好的练兵之地。

几百个精壮汉子分成两队,正在进行攻守演习。两百多轻甲骑兵滚滚而来,冲向在草原上列阵以待的步卒。步卒阵中令旗招展,一队辎重兵迅速地把几十辆空辎重车首尾相连连成一个环形,然后飞快地跑回大阵中央。

令旗挥动,战鼓响起,百余刀盾手从阵中涌出排成一个环形,将巨盾下面的两个刃尖插入地面,然后左手握盾右手持刀,将身体藏在巨盾后面。第二阵战鼓响起,两百长矛手飞奔到刀盾手身后,一左一右隐身在盾后。第三阵战鼓响起,三百弓弩手出列,张弓搭箭瞄准前方。这时两百多骑兵距离只有百步了,第四阵战鼓响起,三百弓弩手一起放箭,漫天的箭雨飞向轻甲骑兵。弓弩手采用的是汉军经典的三段射法,绵延不绝生生不息。

在付出了三四十人的伤亡后,轻甲骑兵终于靠近了大阵,他们挥舞着木刀借着马速向巨盾冲来。刀盾兵用身体紧紧地顶住巨盾,两个长矛手用手中的木矛从左右两边刺向轻甲骑兵的两肋。弓弩手手中不停瞄准骑士或者战马放箭。猝不及防之下,三四十轻甲骑兵被挑下马背,十几人甚是悍勇,在空中一个盘旋挥舞着木刀落进大阵中。大阵中顿时响起一片惨叫,十余弓弩手被轻甲骑兵砍倒。二十几个长矛手反过身来,两三个对付一个,瞬间将这十几人刺倒。

“战伤!”“战死!”“盾破!”“落马!”几十个臂缠白布的士卒大声报着战损。

大阵外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有十几面盾牌被撞翻,大部分的轻甲骑兵还是被挡在了盾阵外。第五阵战鼓响起,百余人越众而出,每个人都身披重甲,头戴铁盔,脸上都戴着铁质的面具,手上是一柄柄身长九尺的怪异木刀。这百余人排成三排横队,木刀指天,口中暴喊:“杀!杀!杀!”踩着鼓点大踏步向骑兵逼来。几十个轻甲骑兵张弓搭箭向这支小部队射来。漫天的箭雨只在盔甲上留下了几个白点,这支小部队丝毫不受影响,仍然大踏步的向前行进。

一百多木刀凌空挥舞,一齐劈下,几十个轻甲骑兵被劈于马下。“杀!杀!杀!”重甲步兵继续大踏步前进,十几个轻甲骑兵挥舞木刀向重甲步兵砍去。“裁定无法透甲!”臂缠白布的士卒大吼道。重甲步兵随着鼓点大步向前,每一次举刀必然有数十人倒下。

眼看伤亡惨重无法突破敌阵,轻甲骑兵队中一个呼哨,剩余的几十骑拨转马头狂奔而去!

铛铛铛,一阵锣声响起,这是停止战斗的信号。两支部队立刻停在原地,臂缠白布士卒迅速向前,查看每个人身上的灰点大小和位置。这时,两支小部队的战损已经统计完毕,骑兵阵亡一百三十人,重伤十八人,轻伤六十五人,步军阵亡三十八人,重伤十八人,轻伤二十三人。两支部队用的都是前端包有灰包的木制军械,箭矢也拔掉了箭头,轻重伤和阵亡都是按照身上的灰点计算的。

按理说,以骑对步,这样的战果已经很好了。可是带队的都伯却很不满意,正在那里板着脸训人。“先说骑兵,鲜卑骑兵冲锋时队列什什么样的?士卒间距是多少?像你这样一窝蜂吗?鲜卑人没这么傻!你的斥候呢?前锋离主力距离只有两百步,一受阻后面的部队就撞上来了!鲜卑人的经典战术钳形攻击和斜插弓弩攻击在哪里?”

都伯转过头来,接着训斥步兵。“还有你们,辎重兵布完车阵,骑兵离你们还有一里,你们着急跑什么?激怒敌人的战术动作做了吗?骑兵离车阵五百步再跑忘了吗?还有弓弩兵,三连击,第一击太早,骑兵只有三成进入了射击距离,应该再等半盏茶。第三击又太晚,把骑兵放得太近,应该早半盏茶。最可气的是陷阵队,你们应该在关键时刻出击,要等弓弩手再射杀一些敌人,你们挡住骑兵的冲击,骑兵士气已泄再出击!”

“训练了二十天,还是这个样子,对上真正的鲜卑骑兵,你们早就死光了!”都伯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面前的几百条汉子被高顺训的低头不语,却没有一个不服气的,显然他们早已认可了这个十五岁的少年。“休息两柱香,继续训练,哪队输了,洗赢了那队的衣服三天!”“嗷!”这下炸了窝了,队列中开始七嘴八舌地嗡嗡起来,洗其他男人的衣物,这是天大的耻辱!“让你们说话了吗?肃静!输了就要受到惩罚!这点勇气都没有还怎么上战场?没胆子的趁早离开左曲前屯!这样的孬种左曲前屯不要!解散!”士卒们哗的一声散了,军官们却没有休息,在一旁三三两两地议论起来,按照惯例,下一场演练肯定是骑步互换,他们可不想洗别人脏乎乎的衣物。

都伯来到吕布身边,一连灌下三碗苦茶,抹抹嘴坐到吕布对面。“屯长,比预想的好,什级、伍级、队级战术已经没问题了,这样的曲级规模战术再练个天也能拿得出手了。只是陷阵营的兵器还没有着落,铠甲和马匹还缺两成。”吕布拍拍都伯的肩膀:“防御、突击、交替掩护撤退,强

行军、步骑混合这些练得怎样了?”“一个月了,这些都没问题了,该和鲜卑接上几仗了。”

那都伯点点头,坐下来想着心事。他身高九尺,十五六岁,生得黝黑粗壮,脸永远板着没有一丝笑模样,他就是吕布麾下两个都伯之一高顺。“没错,一切以实战为主。左曲前屯的情况你也清楚,一有事儿就派咱们出马,一谈到补给和抚恤就装聋作哑。要不是早就练了一千多私兵,早就完犊子了。”高顺点点头:“这样下去不是长法,要找个机会和上面讲讲条件。原来和张高立了军令状,剿灭了张黑子就升你做军侯,谁想他被人割了脑袋!竟然还是走私大案的主谋!屯长,刘倾城走的时候你就没托他活动一下?”

吕布惊诧得看了一眼高顺:“行啊!你有进步呀!竟然知道托关系走后门了?老刘那人不错,临走偷偷给咱们留下了六百匹马和一大堆军器物资,说这些都是张高走私所得,报上去让别人贪墨,还不如留给自己人,他已经很够意思了。侯成比较上道儿,二话不说送了他五百金的重礼。现在新太守还没到任,马晗和黄崇做不了主儿。现在是提着猪头找不到庙门,还是等等吧。昨天和魏越的那两百羌兵对战结果如何?”

一说到战阵,高顺就像换了个人,整个脸上都泛着红光。“那两百羌兵不愧是老头子调教过的,简直就是战场上的杀神,武艺高超弓马娴熟不说,单这结阵攻守就强出咱们太多!我这一千人支持了一个时辰就崩溃了。接下来这十天我准备叫他们一人带一什,好好操练一下。”吕布有些愕然了。“一个时辰?很不错了!老头子亲口说过,京军五校任选千人,最多一刻钟就会崩溃。”高顺撇撇嘴:“那些花架子京军,多年不上前线,怎比得上边军!并凉精兵甲于天下,我手里只要有八百精兵,练成陷阵营,必将驰骋天下!”

吕布拍拍高顺的肩膀:“小顺子,找机会吧。现在形势不好,能保住这个左曲前屯就不错了。私兵千余已经不少了,再多就要惹是非了。只要做到军侯,养上三千私兵还是不犯忌讳的。你也知道,这一千人就把咱的家底儿掏空了,铠甲我已经命令鲁墨的工匠营全力研制,这两天就会有消息。马匹好说,等侯成从长安回来,每个士卒两三匹马就有着落了。你的陷阵营每人至少要两匹西凉马,轮换着冲锋,还要两匹乌恒马用来驼铠甲物资,侍从也要有两匹乌恒马。”

这时,远处七八匹战马飞奔而至,当先一人身材粗壮,胯下是一匹乌黑的乌恒马,背后几人却是一色的枣红乌恒马。吕布大笑:“这侯成可真不禁说,一说就到了。”高顺脸上还是铁板一块:“乌黑配枣红,亏老侯想得出来,好比红布上一个大大的黑点。”吕布不禁莞尔,高顺也会说冷笑话?难得将冷笑话说得如此一本正经。

侯成二十多岁,身高八尺,身材魁梧,脸上是一个硕大的鼻子,经常被用来做一些不雅的比喻。看到吕布和高顺都在侯成跳下马来未语先笑。“屯长和老高都在?倒是省事了!我马上去接那批西凉马,足足有一千匹!在武威忒便宜了,四千钱一匹!在洛阳能卖到两万钱!”侯成走到近前,灌了一大碗凉茶,嘴里兀自说个不停。“还是屯长的法子管用!从老头子那里取了第一笔三千万钱,到雁门、云中、定襄一看,一斤金不过八千钱!赶紧兑了三千五百斤运到洛阳,我的奶奶!一斤金一万二,这一趟就赚了一千四百万。顺路去了一趟武威,买了三千匹西凉马,到洛阳卖了一半,买了一应物资,手里竟然还有四千万!屯长你不做商人真是屈才了!”

吕布微微一笑。“老侯,这事儿半年只能做一次,做多了行情就下来了!此次伤亡如何?”侯成一拍大腿。”死了八个,重伤十二,轻伤三十八,要不是带了三百精锐险些回不来!”“死了的抚恤加倍,妻女家人妥善安排,重伤的抚恤多给五成,安排到庄园里做些轻松活计,轻伤的加两个月俸禄。一定要安排好,绝不能让兄弟们寒心!”“这都是一贯如此,有成例的,你尽管放心!”

吕布点点头:“那些西凉马在哪儿?可曾多买些乌恒马?西凉马健壮速度快,但是耐力远不如乌恒马,每匹西凉马须得配上两三匹乌恒马才好。”侯成哈哈大笑。“咱老侯啥时吃过亏儿?早买了三千五百匹,这下短时间不缺马匹了。我还在凉州雇了二三十兽医,手底下都是极棒的,我们的马场今年有的忙了!”吕布拍拍侯成的肩膀以示鼓励。

侯成从怀中摸出一个信桶递了过来。“吕凯又下了命令,让我们去剿灭三股马匪,云中飞、海沙子、麻脸。我说屯长,郡里这是鞭打快牛,逮住咱们就用到死!这才正月十六,命令就下来了,去年咱们就出动了一百多次,这吕凯给咱们穿小鞋还上瘾了!”吕凯是左曲的军侯,正是吕布的顶头上司。“是一百一十三次。”声音冰冷肃杀没有一丝感情,原来是高顺。“云中飞是两百多马贼,都是精锐,海沙子有三百多人,步骑各半,麻脸的人最多,有一千三百,最能打的是三百精兵。三人盘踞在三个地方,相距有百里之遥,这仗有点难呀。打了一个那两个肯定跑,追起来困难。一起打吧,兵力不够。”

吕布沉思片刻大手一拍。“这

次还真是有些故意难为,左曲前屯在编的一百二十八人,去打人家的两千人。看来咱们手头的一千多人都得用上了。有四千万钱垫底,我看可以打!”吕布用手指指并州地图,那是他这五年来亲手测绘的,用的是制图六法,准确度和完成度都很高。“可是,该怎样打呢?”“屯长,分别打比较麻烦,不如把他们聚到一起打,这样容易!”高顺手指指向一个地方。“咋把他们聚到一起?”侯成一头雾水。吕布笑了笑:“你手里不是有几千匹骏马吗?麻脸他们会不动心吗?”

“瞧我这个猪脑子!”侯成一拍脑袋。“战马和物资都是从长安上船,直接运到九原城东南的渡口,这一段有舟师护航,动不了手。卸了货之后北上二十里就是鸡鸣驿,然后向西北二十里就是吕家庄。鸡鸣驿就是动手的最佳地点!”

吕布微微一笑:“我去三丘塬打猎,然后鼓筝酒兴大发喝锝烂醉酣睡不醒。那三个家伙肯定当晚就动手!魏越的部下都是轻骑,可以连夜去抄马贼的老窝。”“屯长,这抄老窝的事儿是咱老侯最爱做的,交给我吧。”侯成有点急了。“不成,你不能去,这么多财货你不出面马匪是不会信的,把你的追赃能手派几个给魏续好了。打完马匪还可以找找乐子,我估计鲜卑人也不会闲着。收拾完他们还可以顺路向东拾掇下鲜卑人!”

哈哈哈哈,三人一齐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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