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抖如筛糠, 就算下一刻要跪下来喊陛下万福,都并非不可能。
千里之外也能相逢,段熠颇为感慨:“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你。我不是皇帝了, 你也不必唤我陛下。”
“若是不介意,你大可以唤我姊夫。”
当年在皇宫里,他虽时不时拿福安当做制肘孟云皎的筹码,但他打心底里,还是跟孟云皎一样, 把福安当弟弟看待的。
如今孟云皎已经不在,她对福安的情感,就理应由他来承载。再见到福安, 他就恍惚有一种孟云皎还在身边, 亲人相聚一堂的错觉。
福安自是接受不了这种大不敬的称谓,他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但为了能快速逃离段熠的魔掌,他自是不愿在称谓上与他过多纠缠,只好忙应是。
然段熠的惊人举动不止于此,他把怀中的罈子放下, 又把福安扯了过来,指着罈子正色道:“来,快来见见你阿姊, 分别那么久, 她肯定想你了。”
那罈子在阳光的照射下, 形状毕露,那上面用雕着纯金的凤雏,幽幽的反射光显得格外渗人。
段熠那诡异的要求令福安浑身不自在。
毕竟那是个死人!而且并不是他的阿姊。他到底要怎样上前去磕头行礼?!
福安微不可察的后退两步, 满脸写着抗拒:“陛下, 我从宫里出来后, 被客栈这家人收留了,已经有了新的生活,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我不想再去记起。”
段熠顿时不悦:“我知你有了新生活,但你阿姊始终是你阿姊,你怎能……”
他陷入了魔怔,认为世人都应该如他一般,待眼前的瓷坛如孟云皎真身,理应时刻恭敬,半点怠慢不得。
眼见段熠不依不饶,福安害怕引起他的怀疑,忙扑到那瓷坛面前,夸张的哀嚎了两句:“阿姊!阿姊你死的好惨啊,怎么一声不响就走了呢?”
虽是演技浮夸,但那声泪俱下的模样也正中段熠的心怀。
段熠的脸色才平和了些,他呢喃:“若当初你没有出宫,不离不弃的陪在你阿姊身边,她许就不会自寻短见了。”
他越是执着于过往,知道真相的福安就更难心安。
只好语带双关的相劝:“时间都过去那么久了,或许每个人都开始了新生活。你也应该放下,往前看才是。”
怎知段熠苦笑:“对啊,每个人都走出来了,就我没有。”
口口声声唤她阿姊的福安放下了,与她称作姐妹的拓跋雪放下了,就连皇室的族谱上,也为这位皇后起了谥号,给她的生命画上了句号。
只有他,紧抓着不放,耿耿于怀。
“可我不可能把她忘掉的啊,如果连我都忘了,谁还记得我们之间的故事呢?”
段熠听过一句话,死亡并不是真正的离去,被所有人遗忘了,才是真正的死去。
孟云皎没有任何的家人了,若连他也不愿牢记她,这世上就再也没人记住她了。她的灵魂会飘散在这个维度,从此再无孟云皎此人。他想让她活得再久一点,就算只有他一人记住她,她也是存在的。
那么,她就可以随着他的步伐,一起览尽山川美景,她可以品尝天下美食,看那四季更迭。
只要他还活着的一天,他就不会让她真正死去。
说这话时,段熠的眼眶泛着晶莹水光,偶尔有几声咳抑制不住,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更为凄凉。
这大缙的皇帝,真的与往常判若两人,是因为从阿姊离开起,他才变得如此的吗,福安不敢深想。
福安担忧道:“还是要多照顾身体呀,要是身体垮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段熠依旧风清云淡:“无碍,我早有准备,要是真走不下去,就把我俩的回忆在此处埋葬。这里有山有水,还有颗梨树,皎皎应该会喜欢。”
情怀最是动人心。
福安生怕自己在听他多说两句,什么不该说的都抖完出来了,于是寻了个借口,逃似的离开了。
*
防得过初一,防不过十五。
只要段熠一天还住在福云客栈,事情早晚会露出马脚。
就好比如某天,段熠在大堂用膳时,大大咧咧的拓跋雪一进门就喊:“云……”
在瞥到座位上的段熠时,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嘴巴睁得能塞下一粒蛋。
拓跋雪脑袋一转,连忙改口:“云片糕两份,外带!”
小二也熟络的招呼:“好咧拓跋姑娘!”
拓跋雪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去,悻悻道:“缙王,这么巧啊,你怎么在这?”
论大缙的皇帝好端端出现在他们班赛境内,还要是在她挚友的客栈里,到底是哪种情况。
她脑海里闪过几百种可能,最后还是决定先按兵不动。
没想到段熠却没有任何探查之意,还格外和蔼:“我已经不是缙王了,如今我也改名换姓,与从前的一切不再有瓜葛。”
拓跋雪半信半疑:“你真只是经过?不是特地来找什么……或者刺探军情的?”
段熠坦诚道:“端某现在只是一个平凡人,只是一个带着自己的夫人游历山川的平凡人。”
“皎皎曾说喜欢班赛的草原,我沿路走来,这次就想带她来看看。可惜身体不中用,感染了风寒,还需将养几日,方能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