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李布衣所料,起用熊廷弼后,大明在广宁依然没有扭转颓势。天启二年(1622)正月,后金开始向海州、牛庄一带调兵;二十日晨,后金五万兵马开始渡河攻击西平堡,守将罗一贯殉国;王化贞和熊廷弼派出援军救援,因孙得攻阵前投敌,祖大寿临阵脱逃乱了阵脚,三万人在沙岭覆没,总兵刘渠、副将刘征,将领刘式章等殉国;熊廷弼知辽东再不可保,便与王化贞分别督军保护辽民入关。自此三岔河西三千里江山,千余屯堡,百万人民尽丧敌手。
广宁弃守后,改任辽东经略的王在晋指出:辽东局势,丢失清河抚顺是第一次溃败,开原铁岭沦丧是第二次溃败,辽阳沈阳两膏腴之地沦陷是第三次溃败,失却广宁是第四次溃败。初坏为危局,再坏为败局,三败为残局,至于四败已让放弃全辽,已经完全不能掌控辽东局势了,只能退缩到山海关一线坚守,再不能后退半步。
对于捐弃广宁的后果,王在晋在奏章里痛心疾首地指出:这次全国援助广宁,前后调兵有十多万,由户部向前线转饷二百万两白银,皇帝前后发内帑数百万,结果器械、火药、盔甲、鞍马、骡马牛羊、粮食粮草数以十万计因兵败全都沦于后金之手!他所在兵部,诸人目不交睫的批复调遣件,四面八方的军队驿站民夫,驱车驰马、海陆运输,将粮饷兵器送往前方,结果反而全都助长了狂奴的嚣张气焰。想起来真的心中块垒无法浇灭,直至怒不可遏,愤懑欲死
因前沿急需用人,御史候恂以知兵敢战向朝廷推荐了福建邵武知县袁崇焕,二月十六日,朝廷破格提升袁为兵部值方司主事1,将要赴辽东就职,同期,熊廷弼已被革职听候处理,他因此居留北京待审。袁崇焕久仰其盛名,特于离京前去拜访他。
两人见面寒暄一番,于客厅分主客就坐,袁说明了来意,熊声音低沉地说到:“我乃败军之将,丢失封疆居留此地只待一死,哪里还有什么定辽方略?袁主事恐怕是找错了人呐”
袁崇焕说到:“熊经略不必在意外界议论,我心知丢失广宁罪在王化贞用间反被叛徒孙得功所骗,以致有沙岭大败,况且经略讯地在山海关,丢失广宁亦乃王化贞之过也。”
熊眼里闪出一丝感激之色,又说到:“如今说这些都没用了,我二人功罪一体,尽弃关外已罪无可恕,我已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袁主事盛年居要职,不知想以何方略去镇守关门?”
“主守而后战而已。”袁崇焕回答。
“守于何处?”熊问道
“先巩固山海关防御,再前推至宁远卫,而后逐步筑堡前推,恢复塔山杏山松山锦州,再占据右屯,大凌河,恢复广宁,再与后金决战。”袁胸有成竹地回答。
“后金又岂会坐视你筑堡前推?如果后金大军围城,我军又无主力赴援,又当如何?”熊问道。
“如此则该城死守,后城援救,如此一城顶一城,纵使后金满嘴钢牙,也会让座座坚城磕碎。”袁斩钉截铁地回答。
“后金军以野战见长,攻克坚城非其强项。其以骑兵为主,来去如风,主动权全在彼不再我,彼可绕道不攻,劫掠乡里,或是前往他处,我坚城再固守兵众多又能耐他何?”熊问道。
“这个”袁一时答不上来。
“我军一败再败,兵无战心,望风而走,先守定然是没错地,守于何处,如何守法可以因时因地而异,不必拘泥于定势。”熊廷弼说到:“但是!守城不是目的,守城是为了战。要战胜后金军的话,袁主事以为我军最缺什么?”
“这个不敢妄言,还请熊经略明示。”袁崇焕本欲回答,看熊似乎有话想说,便抖了个机灵。
“我军最缺就是信心。前杨经略及我于阵上所见后金军能有十万,如果深度动员,后金军最多能有二十万,而我军从抚顺清河至今,阵上所亡又何止二十万!我军信心充足的个别部队被围以少战多还能拼个杀伤相当,而其他多为屡败之后十不敌一,望风而逃者。如此丧胆之兵,即使给足粮饷,精良装备,配足火器又有何用,临阵不过一逃而已,所有物资全便宜了后金匪帮。如果是逃个一百两百还能以军法严责,但整营整军都在逃,恐怕孙吴在世也难整顿啊!”熊想起往事,不禁唏嘘。
见袁崇焕愕然,熊廷弼又继续说到:“兵员、将官、马匹、军械,这些只要朝廷拨款,都可以从后方募集征调得来。但信心需要用胜利建立起来,又不断用胜利去巩固的。有了信心才敢战,士兵才渐渐敢打敢拼,最终锻炼出能与后金匹敌之强军。我等臣督抚虽掌兵事,但实际都是半路出家,对于舞弄墨之事比征战更为熟稔,必不如历经战争磨炼的战将更堪当大任,如戚南塘俞志辅等中兴名将,是以有言选将必起于行伍。我纵观军中,唯有刘綎将军可堪大任,只可惜他偏师兵少于阿达布里岗殉国今之号称名将者,不过恃其弓马技艺,蓄养降夷为家丁,勇敢直前耳所以袁主事到任后,务必要以发掘能带兵打胜仗给全军以信心的大将为要务,然后让他建立起完整的军官士官体系,之后才可与后金野战,切记切记!”
“多谢熊经略指点,小可记下了。”袁说到。
看到袁崇焕郑重其事地将要点记在小本上,熊满意地点了点头,以为后继有人,死后无憾,于是又给袁当场手绘一张从宽甸清河直到宣府大同的示意图,列出各要地关隘山脉水势,注明戍守先后事宜熊细细讲,袁铿铿记。两人晤谈了一整天,不食不休,事尽而散。
同时,三法司正收集整理熊廷弼的公奏章,他们发现,早在熊首次赴辽东之前,他已然对局势完全悲观了,奏章末尾还隐隐有建议迁都之意,他的奏章是这样写的:
“假如皇上在抚顺刚丢失时启用我,我还能保全辽东;如果在开原铁岭没失陷时启用我,我还能统兵力敌建虏,以防护北关。如今我朝精兵强将尽丧,建虏还有余力三面进攻,局势大坏,我已不能控制边疆保全辽东了。”
“我又想,汉唐以来,国都都在中原,辽地尚无关轻重。如今辽地如首都左臂一般,万一不测,伤及心脏,那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