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中皓月伤云妨,夜客不知惜月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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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新莹招呼身后的仆人将一个装着热水的铜洗端进来,我望着他,却不知如何安慰。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待铜洗放到火盆上,他拿起搭在铜洗上的一片手巾,湿了一下,拧干了,走到我榻前,将手巾敷在我额头上。
我眼巴巴地看着马新莹,看到他刚流过泪的眼睛,水灵灵的,却充满了埋怨和委屈。我看着更加心疼,可道歉的话,到了嘴边,怎么都张不开口。
马新莹转身去门外拿进来一个鸡毛掸子,然后在火盆周围扫起炭灰来。他越是一声不吭,我便越心疼。此刻,我更希望他冲到我面前,对我骄横些,发泄出心中块垒。我知道他与珠玑不同,不是一个习惯自己排解内忧的人。所以,马新莹越是不发脾气,不说话,我就越担心他。
可我终究是不懂得妥善安抚人的,琢磨了许久要如何去让减少马新莹的埋怨和伤心,愣是无从开口。
片刻之后,马新莹放下手中鸡毛掸子,拿起铜洗上搭着的另一块手巾,湿了水,拧干了,再一次走到榻前。我眼巴巴看着他,而他却连与我对视一眼,都不肯。他走过来,取下我头上的手巾,换上新的,然后拿着换下来的手巾就转身,向铜洗那边迈步。
不知怎的,我突然就忍不了了,也顾不得合不合适,喊住他道:“新莹,我······”
“主上不必多言,新莹会顺从主上安排,拱手听命的。”马新莹转过身,低着头,恭敬地对我回道。
我忙接过话,准备跟他解释:“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主上之意,奴家不敢擅自揣度。请主上明鉴!”没等我说完,马新莹便打断我,扑通跪下,对我行礼。
我突然觉得好心痛,我为马新莹心疼,也为他曲解我的用意而心急如焚,更为他对我如此生分而痛苦。我悲苦地对马新莹劝道:“新莹,你别这样。”
“不知奴家哪里做错了,还请主上明言!不周之处,请主上宽谅!”马新莹急忙接过话说道,还是将头贴在地上,没有抬起来。
我见他这样,有气无力地撑起身子,看着他,恳切地对他道歉:“我知道是我不好,要错,也都是我的错。只是,我不知道你是何时到门口的,会不会明白我的用意,但我还是想说,我真的是好意。我恳求你了,别这样好不好?你这般恭敬,都生分了!”
“新莹不敢!臭小子、少堂主、班心···哪怕人人都可与主上随意相处,新莹也不敢不恭敬。新莹不过是个小侍女罢了,怎能有忤逆之举。”马新莹还是没有抬起头,不过语气重了不少。
我知道他心中有气,便想着引导他发作出来,免得憋在心里,惹得他一整天都不开心。于是,我故意说道:“你看你,还是不理解我,我真的是好意啊!”
“我要怎么理解?我知道,你是主,我是仆,我不该有怨。可我就是不明白,为啥你对谁都好,偏就是对我不好?你想着班心,念着珠玑,我能理解,但我不理解的是,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替我考虑考虑?父亲、母亲,多年都不能回来一趟,要回也只能在年节才回来与我见一面,你为啥连这个机会都要掠夺了去?”马新莹含着泪,抬起头,埋怨地看着我,质问道。接着站起身,向门外跑。
“新莹,我不知道······”我刚想解释,撑着身子,准备起身去追他。却由于没力气,脚踩滑了,上身跌至榻前,头撞在萧秀坐的那个小凳上。
马新莹听到声响,停住脚步,回头看到我的惨状,赶忙又跑了回来。他拽着我胳膊,搀扶我回到榻上,重新躺下。
我忙对他解释道:“我真不知道你与他们这般聚少离多,若知道我定不会跟萧兄那样说了。你别怪我了好吗?我真不是有意要让你见不着他们的。”
“好了,你别说了。好好躺着,不许起来!”马新莹语气缓和了些许,可明显,他并没有原谅我。他嘱咐了这句,便拿起掉落在榻前的手巾,含着泪转身离开了。
马新莹将手巾搭在鱼洗沿上,然后看都没有看我一眼,直接向着门口走去。我虽不想他走,可也不好再舔着脸,硬生生留住他。看着他的背影,我心中生出愧疚来,徒增许多伤感。我真的不知道其中内情,否则也不会弄成这样。此刻,我只悔不该当初,懊恼不已。可能伤感累人,渐觉困乏,没一会儿,我便又昏昏沉沉睡着了。
这一睡,竟睡到了人定时分。萧秀和邓属都各自睡去了,只有两个仆人在榻前。我打听马新莹的消息,他们都不知道,我便不再问了。不知为何,吃完药后,总觉得浑身无力,十分疲乏。吃过仆人端来的晚膳,我又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珠玑在跟前跪坐着,眼睛盯着手中的手巾。我扫视屋内,马新莹正拿着鸡毛掸子,在擦窗前的屏风。
“先生醒啦,今日感觉如何?可还觉得乏力?”珠玑抬头看见我睁开了眼,忙欣喜地问道。
“觉得比昨日好多了。姑娘的伤,可好些?”我也勉强微笑着回珠玑。
“多谢先生挂怀!诗岚的伤已无大碍,再过一两日就能痊愈了。外面日头正好,先生不妨起身活动活动。”珠玑说着话,见我点头同意,便起身去拿我衣服。
我一抬眼,看到马新莹站在屏风那,偷偷瞄我,却又不说话。我心中想着,还是要将昨日的事情与马新莹解释清楚才行。于是,待珠玑服侍我穿好衣裳,我便对珠玑说:“昨日只用了一餐,现下倍感饥饿。不知可否烦请诗岚姑娘去后厨,让三娘为我做些吃食?”
珠玑看了一眼马新莹,对我会心一笑,一边行礼一边答道:“这即过去,请先生稍候!”
我来到马新莹身前,对他歉疚地说道:“新莹,昨日的事情······”
“你···你别说了。”马新莹低着头,打断我道。他红着脸,手中紧紧抓着鸡毛掸子,依旧不肯看我。正在我准备继续道歉和解释的时候,马新莹又说道:“昨天,我···我误会你了。”
我还是想道歉,于是想对他解释:“不是,是我······”
“哎呀,你别说了。我···我都知道了。”马新莹再一次打断我,阻止我继续说下去。他的脸更红了,有些娇羞地对我继续说道:“是我误会你了,后来二叔都告诉我了。昨天,我···对你那样说话,你···你别往心里去。”
我见他这样,突然很好奇。盯着他红扑扑的脸,仔细端详。
“哎呀,你干嘛?!”马新莹娇羞地撇过脸去,逃一般地,快步向门口走去。
我被他可爱的模样逗乐了。看着他的背影,我没有叫住他,心中偷偷笑了。因为,我知道他没有继续怪我,应该是明白了我期初的用意。
过了半晌,珠玑才端着吃食进来。进来后,将托盘放在我跟前的案几上,刻意说道:“先生,这是方才新莹妹妹亲自做的馄饨,你尝尝!”
我看着一大碗馄饨,准备动手的时候,瞟了一眼珠玑。珠玑用眼神,对我示意了一下门口。看到屏风前马新莹的身影,我明白了珠玑的意思。他想让我借此夸一夸马新莹,可我偏就想看马新莹娇嗔之态,便放下已经拿起的勺子,也刻意地对着门口提高嗓门说道:“昨日那般冲我生气,今日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怎么,他就想用一碗馄饨给我打发了?”
“新莹妹妹可是花了好些心思做的馄饨,用了七八种馅儿。先生,你尝一口吧!”珠玑也故意提高嗓子劝我道。
我见门口还是没动静,便继续说道:“尝什么尝?他那般生我气,这七八种馅儿,谁知道用的是什么零碎,我可不敢吃!”
“先生,你别这样说,新莹妹妹为了剁馅儿,连手都切到了呢!”珠玑又劝道。
“什么?真的?”我吃惊地低声问珠玑,珠玑点点头。我眉头一紧,心中生痛,可马新莹站在屏风前还是没动静。于是,我又激将道:“切到手,那是他笨!剁个馅儿都能切到手,这院子里,还有比他笨拙的吗?要是这样,我就更不敢吃了,这馄饨里应该混入他的血了吧?”
“先生,你说什么浑话!新莹妹妹的血又没毒,你怕是药效还没过,还晕着呢吧?”珠玑一改往常的温和,突然责备地看着我,对我严厉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