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龙阳走后,夙潇便再没有见过。
听说,是宫里出了事,那夜寅时魏王派人来传旨,他便急急进了宫,至今都还在宫里。
龙阳在府内凿了一处极大的湖,大梁最后一场雪融开后,那池水越发水波清粼,那池水旁有一个长亭,苍溟倚在那亭中,倒是恣意:“这龙阳君倒也是个奇人。”
她看着那风吹皱湖水,良久,歪过头:“奇人?却也是个美人。”
苍溟一笑:“是个美人,曾有记载,他容颜最盛之时,无论男女,无一不为他所倾,甚至有位重臣,为了他,遣散家中姬妾,仅求他相伴一日。”
夙潇问:“后来呢?”
苍溟挑眉:“那人,死在了魏安厘王的剑下。”
“那次是龙阳出使,回国之日,那位重臣使了卑鄙手段囚住了龙阳,那个时候,魏安厘王尚在人世,听说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连夜带人赶往那国,提剑架在那位大臣脖颈间的时候,只说了一句,凭你也配。也不知这事是真是假。”
夙潇手肘撑起,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说:“如今不就是在龙阳君府上吗?你若真想知道,大可以去问。只是,听你说话,你竟对龙阳君很了解吗?”
苍溟眸光轻转,半晌才幽幽说:“对龙阳君谈不上了解,只是大略知道一点。倒是有一人,他的事情我倒是了解一二”
夙潇好奇:“你指的谁?我兴许也知道些。”
“楚国最年轻的左尹夙寻,他一路走来,可以说得上传奇二字。”
夙潇身形微微一动,她含笑问:“你对那夙寻有多了解?”
苍溟眉微微皱起,似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良久,他才若有所思的说:“不多不少,正好知道他的弱点是什么。”
夙潇轻轻呼出一口气,面上看不出半点情绪:“他一路走来,没有人知道他有什么弱点。因为,所有阻着他,同他交手的人都已经死了。你并非楚国人吧?远在千里之外,你竟知道他的弱点?那你倒是说说,他的弱点是什么?”
“听闻夙寻有一个妹妹,却很少在人前提及,就算是有人说起,他也只是皱眉,众人都道,夙寻并不喜欢这个妹妹。可我觉得,并不尽然。”
夙潇听到这,只觉得自己额角跳了两跳。
苍溟看着她,轻笑道:“所有人都说他没有弱点。我倒是觉得,他这个妹妹,就是他的弱点呢?”
夙潇神色一变,刚欲开口,沧溟声音已经染了薄薄笑意:“我记得,我们刚才说的不是这个,刚才,我们说到哪了?”
夙潇叹息一声,想了想:“之前你说,龙阳君是个奇人。”
苍溟瞳孔中映出她半边身影,却佯自叹息一声:“奇人啊!能在魏安厘王走后,护持他的子嗣登基。且大梁局势复杂,又有百年氏族南宫。可他不仅让幼子安稳坐上那高位,还稳住了大局。如今他看着倒是不问世事,抽身离开的模样,可若是真没了龙阳君,你猜猜,这大梁会乱成什么模样?”
苍溟说的这些,夙潇并不知道,她问:“已经过了五年,那魏王年岁也渐渐大了,龙阳终是会离开的吧?”
苍溟眼睫垂下,轻声一笑:“这个问题……”
他抬眸,看着池水对岸缓步过来的龙阳:“你看看,谁来了?”
夙潇手肘支起的身子微微一倾,眼尾扫过去,却是看见龙阳君姿态懒懒的走过来。
夙潇看着那慵懒姿态,不知怎么竟想起来龙阳府上那日,第一次见他时他身后用纱挡着的那幅画。
纱幔遮住,看不到画上是何景致,可她无端觉得,那画对龙阳君定然很重要。
他眼底显出疲态,走过来时还未来得及说话,前几日见过的那个老仆跌跌撞撞跑过来一把跪下,声音悲戚:“公子……公子你快去看看……”
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龙阳君脸上神色骤变,连交代都没有交代一句,足尖轻点,踩在那池塘上,夙潇只看到那水面泛开的层层涟漪,再抬头的时候,龙阳君已经不见。这样好的轻功。
苍溟靠过来,眸子盯着那蹒跚着离开的老仆:“你怎么看?”
夙潇想了想,眸中如冰雪初霁:“这样好的轻功,当世罕见!”
苍溟低笑:“你还记得之前那老仆领我们进来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夙潇失笑:“那样无甚紧要的几句话,你记得?”
“那老仆说,龙阳爱清静,让人遣散了一众侍从。可你不觉得这几日,整个龙阳府处处透着诡异吗?”
夙潇问:“你看出什么了?”
苍溟摇摇头:“未曾,只是感觉。那老仆话都还未说完,龙阳已经神色骤变,就算是我们在场,他都未曾掩饰一下。想来此事紧急,且发生过不止一次,可如今的龙阳府,哪里有什么事情会让龙阳此般?”
夙潇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的笑了笑:“除了魏安厘王,又有什么事情能牵动龙阳君的情绪?就算是如今魏安厘王死了,可有关他的东西,还是活着的。”
有风拂过,亭外的水一圈圈皱起,苍溟沉沉一声笑:“有关魏安厘王的东西,能是一件物什,也能是一个人。”
事实证明,苍溟说的是对的。活在世上的,可以是那个人的东西,比如说,她一直感觉对龙阳很是重要的被纱幔挡起的那副画。也可以是一个人,比如说,如今魏国君主魏增,比如说,眼前女子。
许是天意让她今夜辗转难眠,许是天意让她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去找龙阳,许是天意让她在听到房内没有什么动静的时候轻轻推开。
月色溶溶,可在投进龙阳房内的那一刻立时被逼退,满室嵌着的萤石,照的整个房内如同白昼一般。
她不得不再次感叹,这样大的手笔。
那日所见层层帷幔似乎是被撤了下来,除了半扇屏风外,一眼看进去,整个室内再没有任何物件。
她转过屏风,看进去的第一眼便已怔住。
有些时候,她的感觉还是对的,比如说,如今撤了纱幔的那幅画,画上景致她看第一眼,她便知道,这幅画于此时的龙阳君来说,岂止是重要。
几笔勾勒,画上半扇轩窗,窗外伸进来半截栾华枝丫,落进来绯色的影,一张轻榻,画中人白衣胜雪,手中执半壶酒,回眸一瞬,已是绝世的风骨。
画上的人,是龙阳,或者说,是年轻时的龙阳。
她本以为龙阳现今风华已是倾世,可惜,她不曾见过年轻时的龙阳,但如今借的这画可让她窥见龙阳容颜最盛之时是怎样一番景致。
皇皇者华,都不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