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婶儿穿着一身灰色偏暗的花布褂子,就着一个昏黄的电灯泡,一针一线认真的纳鞋底,这是今晚要赶出来的活计,明天还要忙地里的活儿,也只有这点儿时间。

当陈陌吃完晚饭,她也纳完最后两面鞋底子,这才收拾了针线筐,往灶房走来。

陈陌正在收拾碗筷,见她进来连忙说:“婶儿,您吃了吗?我这给您盛饭吧?”

秋婶儿摆摆手:“傍晚时吃了两口玉米饽饽。你也别弄了,马上就要考试,你快去看吧。”

陈陌笑了笑:“没事儿,也不差这点儿时间。”

说着,她手脚利落的拾掇起来。

秋婶儿找了个木凳子坐下来,接过陈陌手里的活儿,打发她到水池那里涮碗:“你要闲不住就把你的碗涮了,这几个菜我来收拾。”

陈陌答应一声,端着碗筷去涮洗。

秋婶儿一边拾掇,一边闲聊:“小陌啊,马上就要中考了,你想好考哪里没?”

陈陌没多想,立刻回答:“反正也不打算离婶儿太远,还是堰峡镇吧。”

秋婶儿的动作微微一顿,染了风霜的漂亮脸蛋儿上露出一抹苦笑,随即又掩去:“你打小学就在这镇子上读,初中也是,难道高中也是?你不想考出去?”

陈陌愣了下:“我为什么要考出去?现在上下学的也很方便啊,步行的话来回也就一个多小时,如果考出去了,回趟家多不容易?”

秋婶儿叹了口气,摇头道:“你啊,你那份孝心婶儿心里清楚,但考学是大事,可不能儿戏。你不能因为想陪在婶儿身边,连自己的前途都耽误了。”

“没啊,我这成绩,也就是堰峡镇里混还成。”陈陌嘻嘻一笑,显得很活泼,倒不似在外人面前那样冷漠。

“谁说的?你老师可是给我通气了,你这成绩走出大山很容易,让你一定要报考大城市呢!”秋婶儿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立刻搬出老师来。

陈陌脸上的笑微微一顿,半晌才轻声道:“婶儿一个人忙不过来……山里太苦了。”

秋婶儿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极其灰暗,她沉默许久,才叹了口气:“小陌,这些年也亏得你陪着,婶儿很开心,不过你也不能陪婶儿一辈子不是?再说了,婶儿过得也不苦啊,别的不说,就你爹娘给婶儿打来的钱,就够婶儿开销的了,婶儿只是不想闲着而已。那些地啊,如果婶儿有空就弄,没空花钱找人弄。再说,这鬼井村婶儿住了大半辈子,舍不得离开,不然也就跟你一起走了。”

陈陌手中的碗啪地一声掉在水泥池子里,顿时摔成了两半。

秋婶儿立刻打住话头。

灶房里一片死寂。

许久,陈陌才微抖着手拾起碎碗,轻声说:“对不起,婶儿,我不小心打破个碗。”

秋婶儿长长的叹了口气:“人家的娃儿都跟着爹妈过,婶儿也不能自私的把你圈在身边,你大了,应该回去了。”

灶房里又是一片死寂。

得不到回应的秋婶儿无奈的道:“你爹娘也不忍心,只是当年你的情况太特殊,要有一丝可能,谁能放弃自己的孩子呢?小陌,你马上就上高中了,你爹娘打了好多回电话来催,让你一定要报考长海市的第一高中,就算考不上,他们也会想办法让你进去,所以你的志愿一定要填长海市的第一高中,这样你以后……”

“就算当初不得已,那么这么多年,他们为什么连看都不肯看一眼?”陈陌突然开口,打破了秋婶儿的话。

秋婶儿的话头再次被打断,竟怎么都续不起来。

陈陌的声音很冷:“他们想生就生,想扔就扔,现在想把我领回去,我就得乖乖回去?我户口又不在长海市,为什么要报那里的高中?”

秋婶儿叹了口气,却没有回答。

陈陌愣了下,突然意识到什么,她猛然转身,瞪着秋婶儿道:“他们把我户口转过去了?”

秋婶儿苦笑着点点头:“是啊,转回去了,所以你这次考试得去长海市考。”

“他们不觉得太过分了吗?当初我才两岁,没有自主能力,任他们扔就扔了,可是我现在已经十六岁了,他们还是问都不问一声就自作主张?”陈陌再也忍不住胸口压抑的熊熊烈火,太过分了!

秋婶儿叹了口气,看着陈陌怒气冲冲的脸庞,心中暗道,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结太深,所以到现在才是一道鬼使。

“小陌,有些事你还不懂,你爹娘不是普通人,他们有他们的难处……”秋婶儿想了想,还是打算再劝一劝。

“婶儿,您别说了,我们换个话题吧!”陈陌生硬的打断她的话。

如果是平时,或许陈陌还会耐着性子把秋婶儿的话听完,但经历过今晚,她的心已经胀得要裂开一般,多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秋婶儿只得再叹一声,沉默不语。

陈陌重新转过身把破碗扔了,又清理了碎玻璃渣,这才把剩下的碗涮干净,也一时无话。

当她涮完碗筷后,秋婶儿才轻声说:“小陌,我听说,村子里的大人都去找娃儿了,你是不是……怪婶儿?”

秋婶儿也不傻,陈陌今天的情绪不对,她已经察觉出来,而她当时没有多想,只觉得斜洼乱葬岗那里的鬼王虽厉,却不敢动陈陌,再加上自己手里的活计没出来,明天得交工,所以才没去。

现在回想起来,人家的娃儿都有人找,唯独陈陌没人找,这孩子再成熟也才十六岁,是不是心里不好受了。

“没什么的,那只鬼王说我是天生鬼使,对我很客气。”陈陌眼底的伤痛一闪而过,她平淡的笑了笑,转移话题道,“不过鬼王让出道后,我那几个同学都昏倒了,不知是不是受了阴气?”

秋婶儿皱眉想了想:“有这个可能,不碍事儿的,只要鬼王不追究,躺个一晚就恢复过来了,应该就是阴气入体,但之后几天恐怕会得些感冒发烧的病,小孩子都这样,受惊也会发烧呢。”

陈陌轻舒口气:“嗯,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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