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将军日常办公的耳房内,高欢规规矩矩的坐着听段长说话。虽然上次将军和长史都与他兄弟相称,不等于谈论正事时他可以没正形。王畅坐在旁边,眉头皱的像个核桃。
“原本要等各方面准备妥当之后再让你去五原任职,情况发生了一些意外。趁我现在还有开府授命之权,一并成全了你的雄心壮志吧。”段长的语气略有些萧瑟,但毕竟是边塞打磨多年的主将,表情上是看不出来的。
“……你新的职务不是队主,而是怀朔镇军驻五原、西安阳、成宜、宜梁四县的幢主兼领民政事务。一应手续已经为你办妥了,事急从权,你明天就出发上任。”
“出了什么事?”高欢觉得事态好像有点严重。
“你先别急着问,听我把话说完。”段长说:“你要去防守和管理的四个县,只是听上去好听,没有实际意义。既无县令县长,也无县府衙门,在籍镇民也只有两千余户,万余人。流民现在还没有具体数字,这是你上任以后要解决的问题。到五原之后,我对你有几个要求:一、三个月之内给我把辖地内的一切不安定分子清理干净,不管是马匪、流民,还是仇视朝廷的十六国余孽,一个不留,杀无赦。二、政局安稳之后,按照你的设想,筑城修路,开荒种地,挖矿冶铁都随你,我只要在你的治下不许出现动荡。三、秘密训练一支虎狼之师,确保关键时候能拉的出去,战之能胜。这支队伍只听命于你,要绝对服从,绝对忠诚。这话你明白吗?”
“明白,这支队伍要绝对服从于我,但我绝对服从将军。”高欢神色严肃的说。
一旁的王畅欣然点头,段长没有表示,接着说:“留在五原的百人队,你可以甄别留用,别有用心的,或是某些人安插的暗桩,直接杀了,不必请示。”说着从桌案上拿起两样东西交给高欢说:“这是兵符和我的手令样本,只有这两样东西同时出现,就是军令。缺少一件,你可以拒绝,我指的是任何人的军令,明白吗?”
”明白,即使是朝廷诏令。”高欢正色答道。
王畅听高欢如此回答,心里越来越喜欢这小子了。
“……你也不必多想,这只是防患未然,本将军作为朝廷任命的怀朔镇将,深受皇恩,还没有背叛之意,不得以自保的小手段,只是以防万一。”
“……这是一份我的手令,你可以拿着它到棝阳军马场去挑选战马,只要你有人,又能养得起,数字不限。你上次谈起的那些治理设想,我和长史也推敲了几次,总的来说是可行的,具体意见,回头和长史聊。我想说的是,五原一带的情况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复杂的多,你可以从我这里挑选几人帮你打理日常政务,你的工作重心是防守好进出稒阳道安全的同时,尽快把骑兵队训练好,我最多只能给你半年时间。你到任一个月后,我就要清理全镇辖地内的流民到五原就食。你给士真出的那个册籍民户管理办法不错,就先从五原开始实施。兵器可从房里领取,不过我提醒你,那些兵器可能会让你失望。我授权你在五原自制兵器,匠作你可以挑选一部分带走,但要钱要粮我都没有,只能给你自裁权。”
“……最后一件事,也是私事。走时把犬子一并带走,你把他当作子侄也罢,士卒也罢,我不过问,只希望能为我段家留一条根脉。另外,我的护卫曹长王伟,也是王长史的亲侄子,我打算让他给你当个副手,你也一并调教吧。”段长说完就让高欢随王长史去办理相关手续。
高欢感觉段长像是交代后事,他想问,段长却没有要说的意思。最后只能表态说:“感谢的虚话兄弟就不说了,我可以给二位老哥一个肯定的保证。一是两位小侄我会当自己的孩子一样保护和养育,有我一口吃的,绝不会少了他们半口。二、只要我高欢活着,这世上没人能伤者他们,皇帝也不行。三,不用一个月,半个月后就可以将全镇辖区的流民赶到五原去。还有,让司马子如和侯景跟我去五原吧,另外还有几个兵卒我也想带走。第四,我也有件私事告诉二位老哥,我筹备了一家贸易商行,不日就将开始运作,我也给二位保留了一些股份。不管你们遇到什么事,哪怕是天塌地陷的事,切记要保住命,一切都可以丢弃,我为你们准备的股份足够你们过上富足的生活,就这些。”
从耳房里出来,高欢想从王畅嘴里套些信息,可惜老王口风很紧,只说是为了防患未然。见问不出什么,高欢也就打住了,办完手续后先到了姐姐家。
高娄斤见弟弟风风火火的来了,放下正在喂鸡的食盆说:“你这急火火的,有事?”
高欢把明天就要去五原上任的事简单和姐姐说了,最后说出让姐姐一家搬到他租住的那处院子去。姐姐不愿意,怕被匹娄家笑话。高欢说没必要为此不好意思,既然租下来了,期间就是自己说了算,匹娄家不会有意见的,他也会和东家把此事谈好。再说,总要有人给自己看家不是?好说歹说,总算做通了姐姐的工作。
从姐姐家出来,他想找娄昭君安顿些事情,想想自己还不知道娄家在怀朔镇的别院在哪,就先回到自己的院子,打算让齐黑子去请娄昭君过来。那曾想,还未进院子,就听见菩萨的说话声。见他进来,娄菩萨高兴的说:“师傅,你可回来了,家父要见你。”
“令尊见我何事?”高欢有点不明白。
“我也不知道,估计是您给的那坛就惹的祸。”娄菩萨的语气中有点幸灾乐祸的兴奋。
高欢本来也想见娄昭君,既然他爹想见我,提前见见这位未来的泰山大人也不错,说不定能预支一点银子,帮自己尽快打开局面。想到这里,只说了声“走”,就跟着娄菩萨到了娄家的别院。
客堂里,娄内干宽大的身形坐在一个矮榻上,二女婿窦泰坐在下首,一边给岳父的茶碗里续茶汤,一边和岳父说些家事。见菩萨引领高欢进入客堂,窦泰起身迎上来与高欢见礼。高欢大大方方的还礼后,站在地中央,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说:“晚生高欢见过娄伯父。”
娄内干没有起身,只随便的说了句:“免礼,请坐吧。”
这做派,确实是娄大财主的派头,自有一种强大的气场。高欢心说,这老爷子若是从政,一般政敌对他不敢生出违逆之心。若是从军,定能大杀四方。作为晚辈,而且十有八九可能成为自己岳父的娄大财主,高欢生不出反感,反倒对娄内干的气势所吸引。
“原本打算过些时日见你,现在看来没必要了。”娄内干手捋八字胡,眼神严肃,直截了当的说:“菩萨对我说,你打算筹备什么商行,让她买些股份?”
高欢见着老爷子连客气话都免了,自己也就没必要瞎客气了,坦率的说:“是有这么回事。不知您意下如何?”
“能为老夫解说一下你的那个商行是怎么个运作法吗?”娄内干总不能说老子早已经听了你小子的墙根儿吧。亲自问过之后,再说出自己的想法就不会唐突。
“当然可以,这事本来也不能瞒着您。”高欢心说,早晚都要告诉你的,现在说了,还显得我堂堂正正。于是把商行的运作模式和经营的产品等诸多想法都分说给娄内干听,一旁的窦泰越听越不是滋味,暗骂贺六浑你个混蛋,这么大的事居然瞒的死死的,等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屏风后面,娄昭君、娄黑女和母亲悄无声息的听着客堂里的动静。娄昭君紧张的双手出汗,生怕高欢一句话说不好,惹父亲不快。听着高欢在父亲面前毫不怯场,挥洒自如,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下来。娄黑女则撇着嘴,一副不过如此的表情,心里却不免酸溜溜的。当初窦泰第一次见父亲的时候,紧张的话都说不清楚,就算现在也是谨小慎微的样子。看看这个一贫如洗的穷酸小子,口若悬河,侃侃而谈,他倒像个有钱人家的公子似的。
高欢解说完毕,窦泰第一个发出疑问:“阿欢,你什么时候懂得商贾之事了?你说的那个商行,连一个铜板都没有,吹口气就变出来了?”
高欢看了窦泰一眼说:“世宁兄,你要是连自己的商行都不相信,我可就把你踢出去了。想清楚再质疑我好吧?”
“怎么还有我的事?你不会让我也出钱购买股份吧?说好了,我只能白吃白拿,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窦泰一听还有自己的股份,语气立刻就软化了不少。
高欢说:“我们的宗旨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你选哪个?”
“我当然选出力了。”窦泰毫不犹豫的说。
“受苦的命。不知道一句话吗,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高欢不屑道。
“那是指劳心者,不是掏钱者,你少给我偷梁换柱。”窦泰不上当。
“好吧好吧,你愿意选啥就选啥,没出息的样子吧你。”高欢懒得和窦泰就是否出钱再纠缠,转而对娄内干说:“娄伯父”有什么要教晚辈的,请赐教。
娄内干一直在观察高欢的一举一动,见这小子不仅胆大,心也很细。所说的一些设想也都在行内。关键是他手里有绝活,不怕货卖不出去。参与进去是一定的,怎么参与就有些讲究了。想来想去,不能和他在商言商,只能找个理由来个牛不喝水强按头,比如菩萨是他学生这个由头就很合适。至于仨儿……那不行,不能拿我闺女说项。
娄内干轻轻的,左一下、右一下的用三根手指捋着大八字胡,严肃的面上忽然就春分满面的说:“听菩萨说,你要收他做你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