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义不说那首气势磅礴的词还好,这时提起,温子升的反应还只是词本身的学造诣以及作者本人的雄心壮志,并没有望生义的将其与谋反,意图篡夺皇位取而代之这些吓死人的想法联系在一起。他温子升自诩思敏捷,才高八斗,诗方面的功底绝对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但是,与高幢主的那首《沁园春》相比,正如郭义所说,确实是云泥之别,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当然,高幢主心中的如画江山,究竟是他要保卫的华夏国土,还是君王眼中的江山社稷?怕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以他高某人现在的处境,若说一定就是君王思想,属实有些言过其实。倘若说姓高的心中没有半点野望,呵呵……那他也写不出那样气吞山河的词句来。高欢啊,你究竟是个什么人呢?你那双深渊一般的眼睛背后到底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秘密?夏侯君臆测你助纣为虐,阴谋造反。事实上,你来五原任上不到三个月,一系列不明所以的改革都超出了正常人的理解范围,不得不引人怀疑。郭君钦佩你苦民之苦,拳拳爱民之心昭然若揭。铁肩担道义,妙手著章。你能安邦,武能定国,牧民手段更是超乎常人。不到三个月,吸纳五万流民,你要干什么?几十万两银子的开销,几十万斛粮食的进出,这些钱哪来的?你家是开金矿的吗?表面上是无偿救济灾民,真实的内幕又是什么?整个五原地面上的人们几乎异口同声的对你感恩戴德,是高压之下的言路闭塞,还是民众心悦诚服的奉承于你?你是沽名钓誉,还是体恤民苦?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你是深谙其中三昧,当真有君临天下之志?还是你心怀大善,发乎于心,顺势为之?……高欢,渤海蓧县高家后裔,本朝宁西将军、凉州镇都大将高湖玄孙,号称督察界良心、前兰台御史高谧之孙——贺六浑,我温鹏举该拿你怎么办呢?
任何事物都有它的两面性。同样的事物,不同的角度观察,得出的结论也不尽相同。正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还有一种解释就是:同样是半瓶水,积极地人看它结论是:已经有半瓶了。消极的人看它结论是:才半瓶?第三种解释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第四种解释是:目的不同,看法则不同。
夏侯善眼里,高欢的一首《沁园春》所蕴含的蓬勃野心已经昭然若揭。秦皇汉武、梁宗宋祖、冒顿单于这些历史上公认的雄杰霸主,在他姓高的眼里不过是没什么化的莽夫耳。怎么说呢?你说梁宋之主是腹中空空的废物皇帝也就算了,那位横扫极北之地万里大漠的冒顿单于是位嗜血苍狼,只识弯弓射大雕的鲁莽粗汉也没问题。然而,始皇帝、汉武帝,那是何等雄宏不可讳言的两代伟人在你眼里也不过尔尔,这就叫人难以接受了。你一介七品幢主,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蔑视秦皇汉武,只能说明两个问题。要么如你自我标榜,雄心壮志只与天公试比高。要么就是自不量力的疯魔呓语。
后者吗?不像!
那就只有野心勃勃这一条了。你手握兵权皆领民政事务,撑死一个县令县长的角色,字里行间却充斥着帝王思想,说你意图不轨,阴谋造反,难道过分吗?冤枉你了?既往河边站,就有望海心。通过一首词表达你内心的野望,呵呵,其志确实不小。不过这些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你的所作所为都可以成为弹劾条款。只要一条成立,就可以把你小子打入万劫不复之地,何况还有那么多显像的把柄。都不用刻意陷害你,你自己就已经不打自招了。如果按照自己背后靠山的要求,入木三分的编排成证据,那么,你将和你的奥援段长共赴黄泉。
没事不要得罪勋贵,这点道理在洛阳一带连狗都明白,怎么段长高欢就能例外?怀朔镇已经不在大魏朝的管辖之内了吗?这点共识咋就传不到边关来?再者,怀璧其罪不知道吗?你段长把持怀朔镇军政大权五六年不让出来是几个意思?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是你一个汉人能建立的吗?
不知另一组人马能不能拿到致段长于死地的证据,但五原的证据足以将他们推向无底深渊。到时候,自己岂不是大功一件?既然是泼天功劳,一个小小的侍御史岂能满足我夏侯公子的欲望?至少也要治侍御史……呵呵……欲与天公试比高,这句不错,切实能表达出英雄豪杰的心声。高欢啊,你他娘的还真是个才子!可惜对官场一道你连个雏鸟都算不上。这种野心岂能告白于天下?还他娘的写成诗句,广泛传播,你怕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郭义此次参与对段长的调查还真不是受人之托。临行前中尉大人只给自己一个不算暗示的暗示:坚持本心。
作为兰台新秀,他不仅要在此次的调查中坚持本心,今后的任何案件处置当中同样要坚持本心。本心即天理,天理即法律,法律不外人心。人心所向,公道自在。
御史的职责是什么?监察百官,弹劾非法,荡涤腐败,清明吏治,匡扶正义。从进入兰台那天起,他就给自己定下规矩:永远都要心明眼亮,拨云见日。始终保持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对待任何涉案人员都要坚持不枉不纵,公正无私。法就是法!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为此,他郭义可以如商君一样,五马分尸,粉身碎骨,在所不惜。这是他的信仰,也是他的追求。
国虽强大,无法可依,终将一盘散沙,分崩离析。有法不依,不如无法。商君推崇依法治国,秦人寻法而立,凡事依法决断。故如君所说:“法令者民之命也,为治之本也”。何其伟大的见解。郭某一介检校御史,不可能如商君那样依照手中权力推行法令,传播法家思想,更不能左右朝纲决策。但郭某自己守正全节总可以吧?
经过几天的走访,听到的是由衷的赞叹,看到的是真诚的笑脸,感到的是蓬勃的热情。虽不理解,不明白,但喜怒哀乐的情绪总能辨别出来吧?所谓的五原特区,听上去不伦不类,别出心裁,甚至有些儿戏般的胡闹,呵呵,那又怎样?我郭义换个名叫郭大傻子,难道就不是我本人了吗?写首诗词,表达一下雄心壮志就是大逆不道了吗?兰台御史不许因言获罪,一心为大魏疆域长治久安的军中男儿写首诗,起个怪异些的名号就要上纲上线?君子所不为,律法所不允,正义所不齿。若能说服你们本着“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原则调查取证最好,如若不然,我郭义自己上折子澄清事实。高幢主,如此难得的武全才,岂能因某些人的私欲而毁于一旦?
温子升已然一副老神在在的表情。手关节轻叩桌面,看不出他的倾向性。当然,在洛阳那样尔虞我诈环境中摸爬滚打了两三年的他,此时也不可能有明显的倾向性。谁知道脚底下有内有坑?万一被人利用了怎么办?想到这里,温子升说:“综合我们三人调查的资料,眼下还不够充足,仍需继续走访调查。这样吧,我亲自去见见这位高欢高幢主,实在不行就亮明身份,说明来意,看他怎么说。你们二位还要继续在暗中配合调查,力求全面详实。你们看这样可好?”
郭义爽快的表态说:“就依鹏举兄之意,我再去走访几位五原老住户,看看他们有什么说法。”
夏侯善不情愿道:“没必要了吧?事实清楚,证据确凿,高欢作为帮凶,伙同段长意图不轨之心昭然若揭。鹏举兄不会看不到这点吧?”
温子升不为夏侯善的过激言语所动,还是坚持说:“作为临时责任人,我觉得有必要把事实弄个水落石出。轻言罪责容易,万一冤枉好人,你我都没有能力挽回损失。至于段高二人是否意图不轨,结论不能由你我三人来下,那是中尉大人的权责。夏侯兄如果有异议,还请以大局为重。你我都有密奏之权,尽可能依照自己的之权上奏朝廷,或者上报中尉大人。好了,就这样吧。两天后我们还在这里会面。”温子升及时行驶了他这个临时负责人的权力,稍作迟疑,夏侯善说不定又会生出什么幺蛾子。
郭义别有深意的看了夏侯善一眼,率先走出房间。必须离开了,否则会被夏侯善给拖进泥潭。他现在算明白了,夏侯善是有备而来。难怪走访的过程中他针对性那么强,原来如此。这是找到靠山了啊!
郭义走出房间,夏侯善也不好再留下来。见温子升不上当,郭义那个呆子更是虚假的正人君子……算了,有的是机会。如果你俩不和夏侯善站在一起,说不得我只能自己干了,到时候别说我没提醒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