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时天已全黑了。江南人家户户挂起明红纸灯,烛光透过宣纸温柔地荡开,投下一个又一个暖色光晕。此时的临安城才有了几分画中模样,繁华而宁和,是那个令人长相忆、只合游人老的妙处。
一行四人晚膳过后漫无目的地漫步在临安街头。东方昭仪走在洛袖身边,与另外二人稍拉开一点距离,低声道:“似乎你二人心绪都甚是不佳。遇到什么事了?”
洛袖就断断续续地讲了白日里发生的事。昭仪听她说完,回头看了一眼与他们已甚有一段距离的父子二人,轻叹道:“这些事情,殿下总要见的。只有亲眼所见,他才能明白画终究是画,才会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她又道:“你不用担心,有人会开导他的。”
洛袖回眸望去,只见陆钰微仰着头,正专注地听自己父亲说些什么。他脸上的失意迷惘之色已经褪去了大半,转而代以一种十分轻松的神情。广真帝说了什么,拍了拍他的头,陆钰露出有些不好意思、却十分高兴的神色,双眼发亮。
洛袖不禁笑道:“陛下……老爷对少爷真好。”
昭仪同样微笑着看向彼方:“的确很好。”
洛袖道:“老爷心怀天下,每日里忙那么多事,却还怀着如此慈父心肠。他真好,真厉害。几位公子有这样的父亲,心里一定十分骄傲。”
昭仪却是一愣。她复又望向那二人,仍然是一副父慈子孝的安和景象,话语中却多了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最终她只是说:“老爷对你家二少爷,的确是极好的。”
洛袖一时不解其意。但随即昭仪道:“我们今日多处走访,也探得一些消息。你所言撞人的钱家小公子,应为知州钱铭家的幼子钱林。此人素有劣迹,临安百姓对其怨怼已久,只是碍于钱家权势,从来无人敢出头。”
洛袖顿时双眼发亮:“那师傅,我们可是要去惩治一番这小霸王?”
昭仪却道:“并无这个必要。”
洛袖立即失望地蔫了下去:“师傅……”
“你想要如何惩治?现今你手上只有他当街纵马的证据,若是如此告官,谁理你?就算真办了也是不痛不痒,你心里能出这口气?”昭仪好笑地看着她又委屈又生气的模样,“还是,你想动私刑?”
“……”洛袖不吭声。
“你还真想啊?”昭仪往她眉心一戳,叹道,“天啊,为何我每趟出门都跟着个知法犯法的家伙。”
洛袖讨好地笑了笑,抱着东方昭仪的手臂软声唤:“我再不敢了——师傅,还有谁啊?知法犯法,我也想结交。”
“……一边说不改,一边又贼心不死。”昭仪无奈道,“还能有谁,二三十年前跟着这位老爷出门的若是你,只怕整个天下都要被你俩给掀翻了。”
洛袖失声道:“——不是吧?”
她立即又回过头去看那二人。此时二人已走近了,都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洛袖流露出的震惊神情,有几分肖似的面容上写着一模一样的好奇。
广真帝是出了名的贤明温和,为政之风亦是沉稳。陆钰是他一手教养出来的孩子,性情与之肖似,洛袖知道他实在是个再安分温柔的人不过——但,那位知法犯法的是谁来着?
她自觉无意得知了一国之君少年时的黑历史,此时竟生出些没来由的心虚窘迫,躲躲闪闪地不敢看他。听得帝王语声带着微微的笑:“洛袖怎么了?是想回去休息了吗?”
洛袖支吾不语。陆钰笑道:“父亲是小看她了。她三宿不睡觉,都还是活蹦乱跳的样子。”
——
亥初之时,陆钰正准备洗漱休息,却见洛袖在他们随身带的、为数不多的行囊里一阵翻腾,成功翻出一套被挤得有些皱皱巴巴的夜行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