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你们第一天回唐门,按礼数应当守一夜祠堂。”公子酉顿了顿,脸隐在门楣投下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礼不可废。行礼什么的就交给侍从们,你二人随我来。”
说完,已有人有条不紊得上来收拾我们的东西。我被唐胖子拽了一下,随着他往前去。宅子内亮的灯不多,果然和外面看起来一般凉薄,也不知穿过了几道门几个院,我们终于来到了一个座高挑楼前,这座楼是这座院子中难得灯火通明的一处所在。
公子酉举步上前,推开了楼门,我被迎面而来的烛光刺得一眯眼。楼内,四五层高的空间里竟摆满了不灭的长明灯,每盏灯前都立了一块牌匾,几百盏烛光同时跳动间仿佛这座楼是活的一般。在正中心的一方长匾上,着几个古朴的大字——“唐门外宗”。
唐胖子肃然跪下,我连忙随他拜下,这楼中有种奇特的氛围让人心生敬畏。
公子酉捻起一炷香焚上,闭目默默沉思,烛光映在他脸上柔和了本来清冽的线条。片刻后,他忽然开口问道:“此处供奉着我外宗百年来的修为达至‘化’境的所有前辈们。”
我心中一凛,却又听他继续道:“唐门百年传承,门规森严,在创办门派初期便有‘内宗’‘外宗’之分。内宗由我唐门祖师唐凌所创,门内弟子无一不是经过千挑万选,非骨骼极其清奇、极为适合修习唐门心法而不得入内宗。只是——”公子酉顿了下,我忽然觉得他的声音沉了下去,“武林中想拜入唐门的孩子实在太多,其中不乏资质平平却一心好学的。唐凌无法,只得又创办了‘外宗’,接收绝大多数的普通人。百年来,内宗外宗泾渭分明,按理说内宗乃是正宗,修得了不传外宗的独门心法。而我们外宗子弟,见到内宗需恭敬谦让,你初入唐门,我需让你知晓。”
我听着,心中有些颇为不忿。不过是数百年前定下的死规矩,就把人化了三六九等?我想起黔南,无论是山沟沟里的哪个猎户的孩子,只要来到长门磕了头叫了师父,爹爹命人一定用心教导。我的十几个师兄,无一不是爹从野山里捡回来的。
“那便没有外宗的人能打的败内宗么!”我脱口而出。
公子酉愣了下,我才意识到自己语气太硬,连忙呐呐闭了嘴。唐胖子急忙开口要教训我,却又被公子酉笑着抬手制止,“我唐门心法共有七境,观,会,达,堪,化,浑,遂。我们外宗子弟,一生能修习到化境的百年中也不过是寥寥。然反观那内宗子弟,一代中浑境高手没有一十也有五。”
我颇为不服,“比试武功又不是只看内力。内宗子弟道行深厚,但我们从招法上琢磨,未必不能赢他们。”
公子酉看着我,末了皱起了眉,“你这想法,今日说了明日便忘记。我唐门是以内修为主的门派,你这些言论,会被掌门师兄们狠狠责罚。”
他的心绪似是有些不宁,淡淡叮嘱了我和唐胖子守夜一晚不得怠慢,便离去了。
公子酉走后,唐胖子连连叹气,“你这人,忒敢说话。小叔叔他好歹也是外宗宗长,虽然平日里为人和善,却极有分寸的。你以后,别什么话都说。”
我撇了撇嘴,没有理他,却又想起公子酉稍早些在码头前面对那内宗师叔时的神情——脸侧向一旁,眉眼间尽是凉薄之色。
他本人,也不见得是什么循规蹈矩的好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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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酉穿行在长廊下。他换了身衣服,烟青灰的衣摆在今晚的微风中略有飘起,几乎要消失在银月华光中。他的步子不紧不快,似是并没有特地要去向哪里,只是闲散得在走着罢了。
转过一个长廊,前面假山在廊子里投下了阴影。公子酉终于住了脚步,抬头轻轻叹了口气,“今晚月色清朗,鸟兽不鸣,正是好眠的日子。”
一个影子从假山后转了出来,低声笑道:“不扰你好眠,我来来便走。”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趁夜来此何事?”
那人也不啰嗦,“掌门宗长明天要问你秦克的事。”
“问便问了,又怎地?”公子酉浅笑,“我的人腹背受敌、惊魂未定,正好劳掌门宗长关心。”
那人“呸”了下,“你以为是你房内暖榻的么,关心你的情绪?听说那秦克死前大呼了几声‘绿林乱矣’。宗长想知道,那南蛮丫头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就惹得你和上京那群麻烦争相抢夺?”
公子酉倒也不避讳,“黔南长门一向神秘,几十年前也是四家中的大家,只是这两年没落了。能为关城谋到长门幺女的亲事,已经实属不易了。至于燕门的人是怎么想的,我不得而知?”
那人略带疑惑,“真是如此?”
“不然呢?”公子酉反问他,“难道你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