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晚上热汤的缘故,翌日钟声大噪之时我还困睡得完全睁不开眼。当屋内屋外嘈杂的人声终于挤进耳朵之时,我才迷蒙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平夕照在推我的身影:“快起来,听说临江馆掌门回来了。”
我顿时清醒过来。
平日里,下、中、上三院的弟子都是分居各院,连练功什么的都不在一起,唯有门派内有集会时才会全体汇聚到中庭的开阔处。
我和平夕照跟随着人流往中庭涌去,周遭都是兴奋不已的下三院弟子,很多刚刚入门的新弟子连掌门的样子都还没有见过。
临江馆本身便算不上是个大门派,中庭不大,堪堪挤下了一千多人,我们这些下三院弟子人是最多的,当然也只能挤在角落里踮起脚来看。
我透过两个人头中间的缝隙望去,果见楼台月站在人群的正中,全身还裹着雪色的狐氅,一张秀美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邬明跟在他身侧,后面还有十几个少年,都默默站着,想必是上三院的弟子们了。
而中三院和下三院的人明显要兴奋些。我认出了那日欺凌弱小的张师兄,和他身边的孙昭,他平日里病恹恹的脸上难得满面红光,正用力挺起胸脯想必是想给掌门留下个好印象。
随着一声响亮的笑声,外面大步走入一位中年男子。却见他身高八尺,胸肩挺括,一张脸生的浓眉大眼、凛然正气。光看样子,真难想象他会是个作恶多端的小人。
临江馆的弟子都高呼着拜倒在地,对掌门行跪拜大礼。我身边的人如割麦子般刷刷跪倒,我顿时愣了,扭头一看平夕照也面色如常得屈膝了下去,便只好咬牙忍了这一回。
趁周遭人俯身之际,我偷偷抬头去看,却见陆石青大步上前一把拉起了最前面的楼台月,大笑着一把将他拉入怀里用力拍了拍他的肩,看起来是毫不掩饰的青睐亲密。楼台月面色淡淡,二人低声耳语了几句,却不知是说了什么。
那路掌门终于放开了楼台月,笑着抬手让周遭的弟子们起来,并和颜悦色地说了几句话。他中气十足,说的话也平易近人,除了说旅行在外对门内弟子们诸多想念之外,还能随手点出几个中三院、下三院弟子的名字,问他们功课如何。被点到的人都是兴奋的满脸涨紫,话都说不出。
光是这么一见,不得不承认这陆石青是我见过最可亲的掌门了。在长门便是阿爹那般心善的人,也很难做到对刚入门的新弟子都关怀备至。而在唐门讲求矜持礼规,师长更不可能与弟子之间行止如此逾越。
说完一番话后,中三院的张师兄领着几个新晋升的弟子们上前见礼,其中便有孙昭。
陆石青笑呵呵地依次打过招呼,在孙昭那却楞了一下,笑道:“这孩子看着倒有点眼熟。”
孙昭兴奋得眼睛都亮起来,还未说话,张师兄便抢先道:“孙师弟在下三院待了很久了,一直不得晋升。”
“是了。”陆石青点点头,感慨道,“唉下三院有诸多优秀苗子,可惜我都无缘一一指点。小孙,这两日我在讲习之时你多跟来听听,提升修为也会快些。你们中三院的师兄们也该多留意些,也是帮着门派培养下一代的中流砥柱了。”
孙昭听得感激不已,连连向陆石青道谢。唯张师兄面色略有些怪异,只应了声没说什么。
待集会散去,弟子们纷纷回去练功。我向平夕照做了个手势,二人侧身藏在了廊柱的阴影处,待下三院的弟子们散得差不多了,便悄无声息得纵身跃至屋顶之上。临江馆的房屋仿京制,四角高高翘起,是完美的藏身之所。我们二人趴在红瓦的缝隙中,侧耳听下面的人声。
最后广场上只剩上三院的十几人,却听陆石青笑道:“我此去京城,见到了豫章王。”
豫章王?我对京城之事知之甚少,唯一知道的皇族便是燕氏函那个晋亲王。什么豫章王则是听都没听过,但听陆石青口吻应该是个大人物,因为下面已有好几个人发出惊讶赞叹的声音。
陆石青继续道:“这次能有幸得见豫章王,还是多亏了江靛。”
我偷偷探出头去,却见被点名的是个高挑的少年,正抱肩靠在墙上,眉眼间尽是高傲。听陆石青如此夸他,俊俏的面孔上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得色。
“因江靛上次在侯大人那里的差事完成得很好,故而侯大人在豫章王面前好生美言了几句。”陆石青道,“不久后京内有个赏枫宴,豫章王特地叮嘱我带几个弟子参加。”
几个少年都交换了个兴奋的眼神,也有几人似是紧张,僵着脸不说话。
“这半月,你们都好好练功,我会择优者带至上京。这几日我也会抽时间,挨个指点你们一下。”陆石青笑道,“好了,就这样散了吧。哦,月儿留一下。”
底下的人纷纷散去了,待只剩下陆石青和楼台月二人时,陆石青叹道:“我听邬明说,你吃的药方子又换了,难道是寒症又发了?”
楼台月手抚着狐裘,一张烟波浩渺的秀面淡淡得笑着:“将入秋了,不碍。”
“是,是……”陆石青抬手帮他紧了紧狐裘,“这次的赏枫宴,你想去吗?”
楼台月断然道:“机会难得,还是让新入门的师弟们去吧。”
陆石青沉默了下,又道:“我这次入京,看有些人家会在地板下烧炭火,冬日里光脚踩在地上也是暖的。我想着,若是你随我入京,便趁此机会将你那别院重新修葺一下。”
楼台月顿了顿,还是婉拒道:“我现在住这还好,冬日里也是不冷的。”
二人面对面静了片刻,我看不太见他们的表情,半晌后却听陆石青道:“月儿,你最近有些不大对劲。是身子不舒服吗,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楼台月又安静了一瞬,最后方道:“我没事,还是最近寒症犯了,身上不爽利。至于赏枫宴,师父如果坚持让我去,我也不好辜负的师父的好意。”
陆石青终于愉快地笑起出来,“这便是了。今晚我要休整,明日你来我的院子,师父帮你调理一下可好?”
楼台月垂下眼睛,应了声是。
二人没再说什么,并肩离去了。
待他们完全消失在视野里,我们才从房上跃下。我迫不及待地问平夕照:“豫章王是什么人?”
“是当今的表弟,世袭的郡王。平日里是个招猫逗狗、无所事事的闲散王爷,但从他爹那里继承来了一枚镇远军的虎符,故而京城里也无人敢不敬他。”平夕照顿了顿,补充了句,“他与晋王燕氏函素来亲厚。”
燕氏函!我心中顿时一凉。万万没想到这次接望贴,竟然还隐隐牵扯上了燕氏函的势力。但想来也是,此处临近上京,各种人脉交错复杂,难免会不撞上。所以直觉告诉我,此次望帖的事情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我定了定心道:“明日陆石青让楼台月去他的院子里修习,我们跟去看看吧。”
平夕照看着我:“你有什么想法?”
“我一直觉得陆石青那招出名的’点化’很奇怪。”我皱眉道,“你看我二人就趴在屋檐之上,按理说堂堂一派的掌门应该能察觉到我们的吐纳之息,但他却毫无知觉。这样的修为,他是凭什么当上掌门的?那招绝技究竟是个什么内情。可能我们亲眼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平夕照沉吟半晌,末了道:“你说的不错,但此法终究有些危险,我武功平平,你是个女孩子家,真的深入虎穴有了什么变故,我们二人全无还手之力。陆石青提到的这豫章王一事颇为重要,与燕门也有牵扯。待我传话出去,看看燕寻少主的意思,再做打算不迟。”
我虽不愿耽搁下去,但知道他说的也有道理,便勉强同意再斟酌一二日。
然而我们还没等到翌日,当天的晚上便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