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各庄东边的涧口,村民们叫它幽口,这里河道狭窄,山谷幽深,水流也急了一些。
谷雨时分,天气热起来,周奎和李瑞峰避开脚夫们赶着的大板车,脱下鞋子,挽起裤管踩在凉爽的河水里,啪啪啪的拍打着水花往幽口外面走。
转过两块儿巨大的石头,“咚、咚、咚”的捣衣声连续不断的从石头那边传过来。
“啪”两个石子被瑞峰的脚趾头勾起来,甩过石头,落到后边的河水里。
“谁呀?死鬼!溅我一脸水!”。一声娇嗔从石头那边儿传过来,一个穿着粉色棉布上面套印着连枝石榴的时髦姑娘站起来在石头后边张望着。
“周奎!你要死呀,溅我一脸水。”有娇有憨的声音,不是秀珠是谁?
周奎斜睨了瑞峰一眼,看到瑞峰英俊的方脸上露出一层红云。
“没有小心,踢到石子了。你不要紧吧?”周奎问道。
“我看你就是有意的。我刚刚做的新衣服,你看,都打湿了。”秀珠放下捣衣杵,连蹦带跳的跑到河流的这边来。
“你看!这里、这里都是水。”秀珠指着袖口、胸膛的几处水渍,凑到周奎的眼前让他看。
瑞峰不耐烦看他们两个亲密的动作,扭过头往前走。
“你在这里洗衣服呀?”周奎没话找话。
“工地上的几名民工不是得了时疫吗?我把他们的衣服洗一洗,去去晦气,也许他们的病就好了。”秀珠说,“看到他们上不来气的样子,我心里难受。”
秀珠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她站在那里扭着身子,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怜惜。
周奎从怀里掏出一个三合面馒头,又从长衫的下摆里掏出一个纸包儿来,打开纸包,里边是几块儿从江南捎来的雪白的冰糖。
周奎用左手小心的拈了一块塞到秀珠的嘴里,“尝尝,可甜了。”又把纸包团起来和馒头一起塞到秀珠的怀里,转过身,踏踏地踩着河水走了。
出了幽口,走过清浅的河水,周奎在石头上踩了踩,穿上鞋袜,跟在瑞峰后边向巨各庄东边的工地上走。
看到瑞峰在这里磨蹭,他明白瑞峰是有意在这里等自己的。
向北拐过一个弯,走上西边的缓坡,前面是巨各庄巨大的工地,这里有260多个密云卫的卫军参加平整土地的工作。
北边儿靠近山脚的缓坡已经平整出了两层台阶,台阶边用巨石和水泥砌上了石墙,台阶中间和西边靠近豆各庄的地方各有两条夯土道路,道路也已经平整好了,这里听说是准备作为宿舍和办公的地方。
缓坡下边是已经平整好了的厂区,只是靠近南河西岸的地方地势有点低,布仁别哲正带领着卫军填土垒岸。
这里卸载的主要是石头,周奎和瑞峰拿着拐尺一一丈量石方,这倒是个精细活,不能亏欠了民工,厂里也不能太吃亏。
青砖和水泥按照摞起的垛子数清就行,倒也并不困难,周奎刚用墨汁在第二个青砖垛上画上圆圈,一位身穿土布直裰的女子从巨各庄东边的村道里跑过来。
“周管事,周管事···”那位女子舞扎着双手,边跑边喊。
周奎停下手中的活计,回过头喊:“王家嫂子,发生了什么事儿?”
“那位姓杜的盲流没气儿了。”
王家嫂子是周奎从巨各庄专门请来照顾病人的帮佣,手脚麻利也细心。
“走,过去看看。”周奎装上墨盒和毛笔,转过身大踏步往巨各庄走,李瑞峰也跟着过来了。
“病情不明,你就不要跟着了。”周奎向李瑞峰摆了摆手,继续飞快的往前走。
从南面的大门出去,拐上一条向西的缓坡,北向第二户人家就是周奎临时安置病号的地方。
揭开东厢房的门帘,三间房子里并排安置了十几张床,床与床之间用布帘隔开,一股微苦的中药味道弥漫在屋子里,床上不时传来艰难的咳嗽声。
王家嫂子走到南边第二个床位,一位头发花白、面色泛青的老者静静的躺在床上。
周奎侧身走到床边,用手指在老者的鼻子上放了一会儿,抬头问:“多长时间了?”
“大概有一个时辰了,早上我就发现他一动不动,不过,没有在意。刚才我在喂药的时候才知道他鼻子没气儿了。”王家嫂子把手在胸前搓了搓,抽抽噎噎的哭起来,“这个活我不做了。麻烦不说,太吓人了。”
“没有你什么事,不要怕。”周奎安慰到,“你去把毛里正叫过来,该走的手续还是要走的。”
毛里正带着两个年轻人,很快的进来了,他到那老者鼻口上摸了摸,有翻开嘴唇往下掰了掰,那老者牙齿紧紧的咬着,一动不动。
“殁了有一个多时辰了,是得病死的。这是天要收他,没办法。”毛里正回过身对周奎说,“回头我写一个册给卫里的民户科报一下,没什么事儿。”
“这个人有亲戚吗?”毛里正顺嘴问道。
“他是我从密云军城的盲流里招来的,当时见他可怜,想给他找一个吃饭的地方,”周奎说。
“你们几个有谁知道老杜是哪里人?有亲属吗?”他又扭头问房间里的其他病号。
“他是从大同跑过来,咳!说是家里没了地,呵、呵!老婆跟人跑啦,唯一的女儿也不管他。咳!咳!咳!”一个病号说。
“哎,也是可怜人呀。”毛里正说,“搭赔一张席子,叫几个人埋了吧。”
周奎从怀里摸出30个铜板交给毛里正,“麻烦你了,你看够不够?”
“尽够了。抬走!”毛里正向两个年轻人吆喝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