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月湖畔,绿水静淌。 不远处的山头,萤火环绕。一袭黑衣盘坐其中,闭目凝神,周身气息冷冽,比那湖水还要寒上万分。男子运转内力,衣上的绣纹随萤火不断明灭,不一会儿额间便下了一层薄汗。最后萤火黯淡,哪怕男子极力克制,还是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裴苏!!!”白褚易快步而至,一把扶住他向后倒去的身体。 “还好你没事。”裴苏看了一眼来人,旋即放心地闭上眼。他很累了,白褚易的到来让他有了片刻真正喘息的时间。 明日、老地方是他们之间的暗语,时间只为掩人耳目,只有这地点不曾变过。裴苏安排好兄妹二人之后,未曾耽搁,便来此等候。 “你怎么样了?!”白褚易焦急地问道。帝族掌控时空之力,破坏之力,对伤病之类,却毫无办法。此时自感束手无策,只好道:“我送你回裴府吧,亚父定会治好你。” “我不回去。”听到回去,裴苏混沌的意识忽然有了焦点,猛地一把推开白褚易,不满道:“你不是不知,这些年来我给家里生了多少是非,我早没有面目回去了。要我回去,不若杀了我。” “况且,我并无什么大碍,只是近来禁术耗费精力过多,身体有些疲乏,多多歇息便好。”裴苏拭去嘴角的血迹,盯着白褚易上上下下看了一遍,问道:“你来的这么快,身上又无伤,想来是碰到熟人了。” “我见了六哥。”白褚易对裴苏没有隐瞒,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告知。 裴苏则是一脸平静,即使白褚易不说,他也将其身份猜的七七八八了,唯一令他有些错愕的,就只有白梓旭叫白褚易离开这件事了。 “一切都蹊跷的很。”裴苏摸了摸下巴,想来想去仍是摸不着头脑,原先那些本该的一件件都成了不该,全在意料之外。 “别想了,今夜暂且好好休息,天一亮再去探个究竟。”白褚易面色凝重,他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大哥战死,幼弟亡故,司徒渊诀别……再是之后发生的种种,都令他感到不安,或许,这一切事情的背后,远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也好。”裴苏微微颔首,此时的他也无多余精力,倒不如养好精神明日再战。 碧月湖所处城郊,偏僻幽静,鲜少人知。曾经这里是一位神力强大的神祗的栖居地,裴苏少时拜师修行,在此待过很长一段时间。后来,神祗在九重天外大战,封印邪祟而陨,尸骨未存。 战前,他在这片故地设下结界,庇护一方生灵。然神祗虽身死,结界仍牢不可破,就连三千年前大战也未能波及此处分毫。且想要进入这里,需得到其残念的认可,先时,还偶有故人来探念,久而久之,故人也接连道消神陨,慢慢的此地便荒废了。 时至今日,或许就只剩下两位记得的人了。 裴苏盘坐在溪边的巨石上,抬眼是满目星河,想起昔日光景,悲伤不能自已,泪花不自觉晕开星芒。 白褚易坐在他身后的树下,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但未真正睡去。虽不去看,白褚易心里也瞧得分明,有些时候,无声胜有声,有些心绪也只需一人独自体会便够了。 夜色越发浓郁,白褚易的思绪却越发清醒。自醒来之后,他再不敢入眠,他不想再从尸山血海中一次次地站起来,去见那流血漂橹的世界。 他渴望生,但也不惧死,如果再来一次,他不悔。可观如今的无遏之境,并非像他当初所愿那般重启太平盛世。 回想起入城以来所见的人和事,白褚易更加心如刀绞,体内多年未愈的暗伤又向内撕裂地更深了,疼痛蚀骨如髓,换作是别人早该晕了过去。白褚易却心志坚韧,愣是硬挺了过去,只当如此拷罚折磨自身,能让自己心里好受些。 一夜无眠,天蒙蒙亮二人便动身离开,不同前次,白褚易既已知晓有人暗中监视,便和裴苏幻化数十道分身,用来混淆视听。 果不其然,未到城镇时就有三四道分身被人截住,只可惜还未动真格的,“白褚易”和“裴苏”就凭空消失,徒留一群人呜呼叹息,大喊受骗。可笑一度忙的焦头烂额,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群人跟着假身在巷子七拐八绕,而正主两人则捡了条捷径,大摇大摆地进了城中心。 “万寿果,又大又甜的万寿果,各位兄弟姐妹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一颗强身健体,两颗美貌常驻,三颗延年益寿……” “现切的龙肉,不鲜不要钱!买十斤还送人参一株先到先得。” 叫卖声此起彼伏,看上去很是热闹,难以与夜间景况相关联。 “还是记忆中的祁幽。”白褚易抱着胳膊感慨,熟悉的景物再看时,心绪却大不相同。 “是啊。”裴苏先是点头,后来像是想

到了什么又摇摇头,手指向一处对褚易说:“不在了,以前我们常去的那家食铺不在了……” 物是人非。事物变迁,不堪细想细究。 白褚易心中黯然,却未表现出来,只道:“人生在世,难得百年。升而为仙,为神,凭自身修为深浅,余百千年不等。人羡仙,仙羡神,说到底还是殊途同归,走到尽头说不准也是以别的道存世。” 这话他是说给裴苏,亦是说给自己。 “要是一生安乐顺遂,落尘归土也不妨是件幸事。”裴苏双手合十,朝那间食铺的方位一拜,口中诵经祈福。 抬眼时,裴苏见白褚易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戏谑道:“怎么了,觉得我不会做这样的事?” “不是你的风格,至少曾经的你不会如此。”白褚易如实回答,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不过,这样很好。” 以前的裴苏我行我素,不贴近人情。唯有白褚易一直相信,裴苏内心也有柔软的一面,只是不善于表达。他知道裴苏不惧他人误解诋毁,自己也不会为他人言语而对他改变分毫,但见到裴苏的变化,还是打心底高兴。 “唉,好汉不提当年勇。”裴苏连忙摆摆手,“当初年少轻狂,不计代价,若不是你拦住我……可能……” 往事不堪回首,裴苏没再说下去。白褚易拍了拍他的肩膀,仍是笑着:“都过去了。” “三千年前,是你没有放弃,踏遍无遏的每寸土地去寻我救我。没有你,我活不到今天。”白褚易看着裴苏的眼睛说道,“你我之间,算起来还是我欠你多些。” “罢了罢了,说不过你。”裴苏被看得不自在别过头去,“别人都道你白大菩萨温柔似水,我看那,分明似刀,刀刀要人性命。” “菩萨,您是菩萨么?” 在他们身侧不远不近处,一个小乞丐颠颠撞撞地走近了些来,抠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咽了口唾沫,似乎鼓了很大的勇气才开了口。 “小弟弟,这位小哥呢不是真正的菩萨,我们方才说的都是戏言,作不得数的。”裴苏不擅长与小孩打交道,尽力装作和善的样子,笑起来却把小乞丐吓得往后退了半步。 “真的……不是么?”小乞丐委屈巴巴地捏着衣角,不敢上前也不肯离去。 白褚易蹲下来,和他视线平齐,柔声道:“哥哥虽然不是菩萨,但是和菩萨相识,你有什么愿望,哥哥都可以替你传达。” “我……”小乞丐憋了一口气,等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说道:“我想请菩萨借我一点钱,就一点点,真的就是借的,以后一定会还的。” 听小乞丐借钱,裴苏瞬时来了兴致,他见过各路乞讨的手段,还真没见过借钱的,于是笑话道:“小弟弟,我看你不是来找菩萨的,是来找冤大头吧。你看我们两个,长得像是很好骗的样子吗?” “我……我乃拓跋传人,我以拓跋氏列祖列宗的英魂起誓,绝不会违背信义。”小乞丐奶声奶气地说道,一张小脸着急起来红扑扑的,竟有一副英勇赴死的气概。 “你说你是什么就是什么?你说你是拓跋传人,有什么证据?”裴苏摸着下巴一脸狐疑盯着小乞丐瞧了又瞧,由不得他多想,这小乞丐全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平凡地不能再平凡的气息,实在很难与世家子弟联系到一起。 “你……”小乞丐气得腮帮子鼓鼓的,想了想还是没说什么,愤愤踢开脚边的小石头,默默地转身走了。 “等一下。” 小乞丐刚走了两步就被人叫住。 “我相信你。”白褚易先是点点头表示肯定,再将一只手伸到小乞丐的面前,“你也相信我,我真心实意代他向你道歉。” 不知为何,有一瞬,小乞丐好像看见了真的神明降世,眼前人的身周像是渡了一层金光一样耀眼夺目,令人无法忽视。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向他这样的人道歉呢,纵是说给一万个人听,也会有一万个人不相信。 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直把胳膊上掐紫了,才喃喃道:“不是假的,真的有神明。” 小乞丐将自己的小脏手在衣服上反复地擦了擦,然后才不好意思地把手轻轻叠在白褚易手中。 “小鬼头,算你运气好,换作是别人连看都不会多看你一眼。”裴苏无奈地瞟了两人一眼,兀自一人继续往前走了,边走还边酸溜溜地说道:“温柔果真是一把致命刀。” 听裴苏这么说,白褚易笑着摇了摇头,看来这家伙又在自己与自己置气了。 “神明大人,你在笑什么?”小乞丐不解地问。 “你看那个哥哥是不是别扭的很,明明心里很想和人亲近一点,嘴上说的做的却半点不饶人。其实他对你没有恶意。” <

> “我知道的。”小乞丐乖巧的点头。 “白褚易!”被人光明正大地戳穿心思,裴苏耳朵瞬间红了,立马加快了脚步,喊道:“你们两个别磨叽了,再磨蹭快赶不上好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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