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那把柔雅的嗓音,总有蛊惑人心的能力。周琨钰的要求,好似总让人很难拒绝。 要到卧室那扇门在身后缓缓闭阖,辛乔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怎么就进了周琨钰的卧室呢? 一秒的黑暗。 黑暗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时空在这里无序的更迭,意味着宇宙大爆炸以前那片亘古不变的凝固,意味着理智比感觉总慢了那么一步,跌跌撞撞追在它身后。 意味着辛乔站在这里,视觉失效,能感到周琨钰在她身边站得很近,身上那种草木的香味很淡,可是很清晰,像刚刚下过一场雨,走在无人踏足的青草地。 还有周琨钰的呼吸,平和着,一个短暂停顿,却让人心莫名跟着一滞。 然后“啪”的一声。 灯亮了。 周琨钰方才提了提呼吸,是揿开了墙上的灯。 室内通明的灯火改写了人对距离的感知,辛乔发现,周琨钰站得离她也没有那么近。 “怎么弄的?”周琨钰问。 “什么?” 周琨钰扬唇,抬起纤细的手指,虚虚往自己眉间一点:“以为我没看见?” 她看见辛乔眉骨的伤了。 而柔柔说出的那句话让人觉得,她藏在背后的意思是——我的视线,比你想象得更多的,落在你身上。 两个多小时以前。 辛乔往地铁站走的时候,几个青年堵在地铁口大声谈笑,其中一个的一头红发分外惹眼,抽的烟味很冲,直往人脸上喷。 过往的人多看他一眼,他流里流气的瞪回去。 直到辛乔在地铁等候区排队时,发现这红发混混又晃了过来,没抽烟了,双手插在裤兜里,勾着背吊儿郎当的,很自然的就往排第一那姑娘面前一站。 很明显,插队。 姑娘疲倦的语气传来:“你干嘛啊?别插队行么?” 她这句话不是义正词严,就是疲倦,深深的疲倦。 一般人见到这样的混混,都会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就这样算了。混混吊起眉毛:“你说什么?谁插队了?” 姑娘忽然就爆发了:“你知不知道我已经连续加了一个月班了?每年加到凌晨一两点!好不容易这个项目忙完了,今天第一次按时下班,我转三站地铁回郊区出租屋,坐在座位上都能睡着!你这么一插队,说不定我就坐不到唯一的那个座位了,搞什么啊?!” 混混被她最后那句质问激怒:“活不耐烦了吧你?” 对着那姑娘肩头就是一搡:“你坐不到座位怎么了?” 姑娘哭了:“我凭什么不坐!我加班加得都心悸了,我凭什么不坐!” 她身后排队的乘客四散,众人低语:“赶紧找轨警。” 在轨警赶到之前,辛乔上前护在姑娘身侧:“手上放干净点。” 很平静的语调。 混混恶狠狠的淬一口:“怎么今天一个两个的,都用这种语气跟老子说话啊?” 上手就狠攥住辛乔的t恤衣领。 辛乔伸手一挡,脸上神情还是淡淡的,手上动作却坚决。男女力量悬殊,但她每日训练擅用巧劲,混混觉得被驳了面子,一拳向她眉骨砸来,她偏头一躲,混混拳峰堪堪擦过她眉尾。 微微一热。 辛乔其实挺习惯受伤的,知道应该是破了。 她没管,用力攥住混混手腕不让他再动。 这时轨警匆匆赶到,周围乘客七嘴八舌说明着情况。辛乔陪着姑娘一道,到地铁站警务室简单做了个笔录,混混被扣下,她和姑娘重新走去等车。 姑娘:“你眼睛没事吧?” 辛乔摇头。 “谢谢你啊,其实刚才我吓坏了。” “没什么,待会儿你往车厢两端走,座位可能多一点。” 姑娘红着眼睛笑笑。 辛乔告别姑娘,先去了趟洗手间。t恤本就洗得旧了,领口被那混混一扯,这会儿显得松垮垮的。她抬手理了理,又凑近盥洗镜看了眼眉骨的伤。 稍微清理了下,还好,眉毛挡着,不怎么看得出来。待会儿那点红一退,就更看不出来了。 她不喜迟到,所以总会在路上多留出些时间。发生了这么件意外,再赶去周家也还来得及。 到了周家,饭前洗手时,走进洗手间关上门,辛乔忽地就有些想笑。 这里的一个洗手间,比

她和妹妹旧屋的两个房间加起来还大。 她又在镜子里看了看自己的脸。 这样的人会懂一个看起来并不格外勇敢的姑娘,为什么对一个看上去就不好惹的混混发难么? 她懂。 有时候一个座位不是一个座位。 是落在那些背着沉甸甸的生活的人肩上,压垮她们的最后一粒灰。 辛乔上前的时候,其实并非因着职业,就算她是普通人也会上前。 她想帮那姑娘拂一拂肩上的灰。 也许潜意识里,她也想有人帮自己,拂一拂肩上的灰。 辛乔没想到周琨钰注意到她藏在眉毛里的伤了。 怎么,是她眉毛不够浓么? 于是稍显生硬的说:“不小心撞的。” 周医生笑了。气息一吞,绵绵的尾音,不是嘲笑,而是觉得对方可爱一般,说这种瞎话来糊弄一个医生。 “坐。”纤指点点楠木圆杌,请辛乔落座。 辛乔对着房间扫视一眼,大体布置风格和整间屋子一样,月桌圆杌,黄花梨架子床,感觉桩桩件件都能拿去古董行拍卖。 周琨钰去斗柜边背身站了一会儿,再转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医药箱。 拿棉球凑过来的时候,她曲着腰,几乎能闻见她轻软的呼吸,噙着笑意的双眸与辛乔蓦然相对。 辛乔胸腔里闷闷一声,下意识往后一躲。 后来发现那是自己的心跳,扑扑扑的。 “躲什么?”周琨钰暂且直起腰,一手掌根撑在桌沿,腰肢就扭成柳树般婀娜的形状。 偏偏她顶着那样端庄无害的一张脸。 “不好意思。”辛乔扭着头不看她:“我仇富。” “你什么?”周琨钰笑了。 然后她绕到辛乔侧边,重又曲下腰,长发顺着两边肩头垂下,从辛乔眼尾看过去的话,像两段散落的诗。手里的棉球抵着辛乔眉尾,不轻不重的力道:“不跟你对视,这样给你擦药,好了吧?” 收回棉球时,没直起腰,先是轻轻笑了声:“仇富啊,那正好。” 微转纤颈,对着辛乔的颈边呵了口气:“辛队长的救命之恩,我也没打算用钱还。” 要到两人发生关系以后,周琨钰会挑着眼尾的一丝妩色告诉辛乔,颈部大动脉是人体格外敏感的部分之一。 这时的辛乔不知道这个,只觉得一层细细密密的颗粒顺着周琨钰那一口气,铺得半边肩膀都麻了。 她跟被火烫一般跳开:“你干什么?还有,我不是什么队长。” 周琨钰直起腰收拾了棉球,微低着头,抽了张湿巾纸,一根根慢慢擦着自己的手指。 她的手长得很漂亮。 某种意义上,她的手甚至比脸长得更漂亮。你看周琨钰的时候,第一印象不是看到一个美人,她的美被被分割成一片片,每一片都令人印象深刻。 比如她那双如诗般的眼。比如她那把柔润的嗓音。比如她纤而不见骨的玉一般的手。 这会儿被她缓缓地、一寸寸地擦着,就很……暧昧。 “这种情况下还注意到我称呼的错处,还给我挑出来。”周琨钰仰起面庞来的时候,辛乔才发现她笑得饶有兴致:“这么正直的辛小姐,有一点可爱。” 在她说过天真的辛小姐、很容易生气的辛小姐有一点可爱后。 今晚她说,正直的辛小姐,有一点可爱。 辛乔蓦然发现,那些描述都是周琨钰的相反面。 周琨钰不天真,她有种运筹帷幄的从容。 周琨钰不容易生气,她总是带着清浅笑意,好似没有任何情绪的破绽。 至于正直,周琨钰好像并不拒于展现金钱带给她们这类人的便利,比如她捐一批设备,就能让辛乔无法拒绝的到家里来见她。 辛乔隐隐觉得,周琨钰是对她感兴趣的。 还隐隐觉得,周琨钰对她感兴趣,因为她是个跟周琨钰截然相反的人。 周琨钰慢悠悠收拾了擦过手的湿纸巾,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衬衫领。 玉一般的纤指往下滑,轻摩了下第一颗浅玳瑁的纽扣。 周琨钰给人的第一印象那般端庄,除了她那张清润的脸,还因她的衣着永远规整,衬衫配西裤或一字裙,扣子永远规规矩矩系到最上一颗,联想到她身为医生的职业,的确有种不容亵渎的神圣感。 辛乔不知她想干嘛,视线下移,落

在她指尖。 眼见她挑开了第一颗纽扣。 大脑的第一反应其实是疑惑,在理性思考启动以前,视线继续追着她指尖往下。 然后才倏然醒过神来一般:“你干嘛?!” “救命之恩,”周琨钰轻悠悠的问:“是不是该以身相许的?” 旧院。古树。飞檐。下弦月。瓷瓶上的纹路克制里带一点绮旎。 很容易让人跌入一个时光之外的梦里,陷入某种不真切的恍然。 平日里端庄自持的女人,带着柔雅的笑,露出一段平直的锁骨,和花纹繁复的黑色蕾丝。 决计没有人想到周琨钰会选那样的款式。 她的衬衫轻薄,牛乳一般的白,可上好的料子不会透露里面暗藏的分毫。那些蕾丝是绮夜一般的黑,花纹繁复如藤蔓缠绕。 很妖娆。 一个如诗般的女人,在用她清雅的面庞反衬这种妖娆。 辛乔终忍不住上前攥住她手腕让她停下:“周琨钰,你到底干什么?” 那柔润的唇角勾起来。 周琨钰任由辛乔攥着她手腕,指腹贴着她脉搏一寸寸的跳,稍微凑近辛乔的耳边:“你这不还是叫我的名字了吗?” “我喜欢你叫我的名字,很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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