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岑二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少主,到了。” 岑鸢掀开车帘下车时,面上神情如常,早已不见方才看到纸条时候的失态。 他站定在车前,伸手将前襟处的褶皱微微抚平,而后一抬头就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岑四和岑五。 见自家少主走近,风尘仆仆赶回来的两个人齐刷刷上前一步,然后双手抱拳,垂首异口同声道:“少主。” 岑鸢随意瞥了一眼两个人,就知他们此番从京城回来,必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他随意摆了摆手,“回去再说。” 话音落下,他正想抬步往宅里走去,却不想身上的大氅顺着他的动作,微微漾起一角擦过手背。 岑鸢身形一顿,他垂眸看着身上披着的黑色暗纹大氅,不知为何眼前却一闪而过一件白色狐毛的披风。 想起那人畏寒的模样,岑鸢的唇角忽然微微抿起。 方才应该将大氅留给她的。 “少主?”憋着一肚子话要给岑鸢说的岑四,见自家少主站在原地好一会儿都不动。以为岑鸢有什么事,便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怎么了?” 岑鸢蓦地回过神,他没回岑四的话,收回落在大氅上的视线后,敛了心中思绪抬腿便走。 刚一踏进宅门,宅里被李源安排过来照顾他们起居的丫鬟小厮,一个接一个停了手上的活,恭敬地垂首问好。 “大人回来了。” “大人好。” 岑鸢闻言只是微微点头,脚下步伐却一直未停。 直到眼前出现了卿云的身影,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直接越过了议事的前堂,走到了正房这边来。 岑鸢的脚步一顿,随后转身对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四个人说道,“前堂人多口杂,有什么事情就在房中说罢。” 一直候在房门口的卿云见太傅大人身边并无夫人的身影,以为夫人还在后面,便下意识就往前走了几步。 早前夫人要去看卷宗,卿云本想跟在她身边服侍,却不料李源根本不允除了夫人之外的其他人踏足。 想到夫人喜欢吃红豆酥,左右自己候在衙门也无事可做,她思来想去便给夫人知会了一声,说自己先一步回来给她做红豆酥。 谁料一直等到红豆酥出锅又变凉,也丝毫不见夫人的身影。 直到看清岑鸢身后确实没有跟着夫人之后,卿云的面色微微一滞。 她犹豫几刻,终究迈了腿走至岑鸢面前。 因为眼前的男人早就识破先前将夫人劫去鬼村的那次,是自己奉了李源之命做的。自打那件事情过后,卿云每次在面对岑鸢的时候心里很是发怵。 但此刻的她还是强忍着心中的惧意,小心翼翼问道:“大人” “夫人呢?” 岑鸢垂眸看着卿云,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她被人劫走了。” 卿云闻言,猝然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岑鸢,一张脸上俱是不可置信。 她清楚地记得先前自己将夫人带去鬼村后,眼前这位太傅大人寻过来的时候,虽然面上神色不显,可那略显匆忙的脚步却是自己亲眼看到的。 可今日,他为何会如此平静地说出“夫人被劫走”这样的话? 卿云心下突然闪过一个猜测,而后浑身一抖。 下一刻,她便朝着岑鸢直挺挺跪了下去。 岑鸢身后站着的四人皆被卿云的举动惊到,不知卿云真实身份的岑四更是忍不住撞了撞身边岑一的胳膊,压低了声音悄悄问道:“怎么了这是?” 岑鸢将方才还未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他眸光微闪,目光落在身体正在微微颤抖的人。 好半晌才开口说道:“卿云,你这是作何?” “大人,自从上次您得知是李源要我将夫人劫到鬼村去之后,我知道您对我百般提防,”卿云垂着头,声音闷闷的,“可我也是迫不得已。” “自从两年前我入了太守府,李源他就对我心存怀疑。他一直猜测我与三年前的案子有关联,而大人与夫人此番落脚连山,便是他试探我的第一步棋。” “他想要我将夫人带去鬼村,想知道您来连山的真实目的。”卿云缓缓抬起头,颤抖着唇继续说着,“倘若我不按他说的去做,那他必定会对我的身份起疑。” 岑鸢闻言默了良久,忽然开口问道:“那你那日为何不将实话说给夫人?” “我怎敢据实相告!” 卿云含着哭腔的声音陡然变大,她双目通红的看
着眼前的太傅大人。 “我怕夫人知道以后不愿再帮我,我怕大人知晓我受人指使以后不再查那桩三年前的案子。” “我更怕李源就此发现我的身份!” 卿云看着岑鸢的眼里积满了水光,说完那段话后,好似终于忍受不住般猛地闭上了眼睛。 那张苍白的脸上霎时便滚下两行泪来。 话音落下,周遭一片安静。 就连岑鸢,也微微抿紧了嘴唇,看着泪流满面的卿云一语不发。 方才他说的那句钟毓被劫走的话,只是想看看卿云与祁临风之间有没有关系。 却没想到卿云竟会直接跪下,还将先前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其实岑鸢早就知道卿云将钟毓劫去鬼村是受了李源的指使,可他也知道,就算李源没有指使她,卿云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将自己引去鬼村。 因为自己是她在太守府上等了两年才等来的朝廷之人,她想让自己重查章行舟一案。 所以那日回来之后,他才会告诉卿云,自己只当她没有受过李源的指使。 可他却没想到,就是因为自己的那句话,卿云竟提心吊胆至今日。 想到面前跪着的人是章行舟的妹妹也是张昭成的妻子,岑鸢背在身后的手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正当他想示意岑一将面前人扶起来的时候,卿云忽然睁开了眼睛。 “大人。” 岑鸢闻言,看向此刻正望着自己的卿云。 “我发誓,我再也不会伤害夫人一分一毫,”她的目光十分坚定,“也不会再做出之前那样将夫人劫走的事情。” “我只想求您一件事——” “就是将当年陷害我哥与我夫君的凶手抓住。” 卿云边说边伸手揩了自己脸上的泪,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岑鸢。 “我要让他们偿命。” 岑鸢在卿云咬牙说完那句话以后,便向身后的岑一示意,要他将卿云搀起来。 直到卿云站稳,他这才一字一句沉声说道,“三年前章行舟与张昭成一案,我定会将凶手绳之以法。” “还有,”岑鸢的声音顿了顿,“其实我方才的话没有说完。” 卿云忽然一愣。 “夫人她今日虽是被人劫走,但我知她并无性命之忧。”岑鸢想起马车上自己看过的那张纸条,而后轻声说道,“所以我只是想问你一句——” “你可否知道,三年前李大保的儿子死之后,是哪位仵作为他验的尸?” 卿云闻言,先是下意识摇了摇头,而后猛地抬头看向岑鸢,惊声道:“难道,我哥的案子与李大保儿子的死有关?” 岑鸢没有回答卿云的话,只是微微侧头吩咐身后的人:“岑一岑二。” 话刚一出口,他仿佛是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顿了顿,几息后却是重新开口,“你们避开些人,去查三年前十一月在衙门当值的仵作。” “查到了立刻带回来。” “是。”岑一岑二抱拳领了命,立刻转身离开。 “卿云,今日的一切你就当从未发生过。”岑鸢回过头来看着卿云,“三年前的案子我会查,但是需要时间。” 话音落下,岑鸢绕过愣愣站在原地的卿云,径直向房内走去。 身后的岑四岑五见状,也立刻跟了上去。 “大人!” 卿云看着岑鸢的背影,忽然出声唤道,“大人的恩情,卿云无以为报。” “倘若需要卿云做什么,大人直说便是。” 岑鸢站在房门口停了片刻,而后便推门进去。 可站在原地的卿云,却还是红了眼眶。 她知道,哥哥与丈夫的冤案,很快就要查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