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组长哈哈大笑说:“有种被卖到南洋的劳工叫猪仔。我们就是被四千元一头卖过来的。”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

于是,大组长给我讲了另段故事:“我们同一批过来的犯人一共两千多名,都是长刑犯,当时这座监狱没有长刑犯,都是些年的短期的,生产技术积累不了,监狱领导很头痛,生产效益上不来,以前干农业无所谓,变成加工业就不一样,最后找到了我们的监狱,提出来要买人,这边的要求是全部余刑十年以上的,四千一个,我们省监狱也聪明,你要长刑犯没问题,但好处不能全让你占了,一些残疾人,老年人都一股脑的送过来,分下去以后你就看到了。我们是绿皮车押运过来的,临出发前,大鱼大肉连吃三天,吃得大家心里犯嘀咕,隐隐约约觉得有啥事了,最后一天,吃过晚饭,突然把我们集中在一起,进来了一大批拿枪的武警,我吓了一跳,咋的,准备把我们都全毙了?有些犯人脸都吓青了,双腿直哆嗦。监狱政委站上去讲话,原来我们这些人动身调监到南方去,好事呀!然后规定什么东西都不准带,直接走,我箱子里还有两条烟也不知那个狗日的拿去了。当时大伙儿一听高兴不得了,觉得沿海条件好啊,还有海鲜尝尝。火车开了两天一夜,到这里是凌晨,进到外场地,一看角落里放着四个马桶,我心里凉了半截,我知道这是个连我们那里都不如的地方。”

我注意到他在使用主语的时候,不断的用了“我们监狱”,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和监狱已经融为一体无法分割。

他跟我分享他的食物,他的酒,他的往事,我没有理由不感谢他的慷慨。而他的叙事方式让人感觉到没有明显的坏人,有的只是人的一种生存方式。

在接下来的两个周末,我们的友谊在喝藿香正气水和聊天中得到升华。他读不多,分不清演义和正史,他敬佩鲁达却喜欢李逵,他在李逵身上看到自己的共同点,比如“忠、孝”,他为李逵砍翻四岁的孩子叫好,觉得这样是给贪官绝了种,他的仗义和慷慨仅局限于他认可的小圈子内,对付别人他同样毫不手软,他看不惯贪官,也看不起偷鸡摸狗的犯人。他觉得天下不能没有皇帝,他觉得皇帝的出发点都是好的,就像一家之长,谁不想自己家里好呢?倒是那些管家坏得很,往自己家里偷东西。

在离“毕业”只有十来天的时候,我向他请教关于被分流的事情,他沉吟了会儿说,既然坐牢,不管哪里都差不多,哪里都有舒服的岗位和不舒服的岗位,关键看你自己怎么去“混”,“混”好了,哪怕魔鬼中队你都是舒服的。

如果没有人检举,我的入监队生涯堪称圆满,我在大组长的庇护下,躲过了原本应该承受的折磨,吃得又好又不用训练,这里的“好”是相对其他人而言的,是在克扣其他犯人基础上的完成的,刚开始我还有些负罪感,但很快我就习惯了这种“高等犯人”的待遇,甚至有了一丝的优越感。和周边人相比,我是属于“混得好”的人,就象我在看守所“混得好”一样。

大组长曾经跟我说:“劳改队两样事情最重要,一是减刑二是吃。劳改队就是人吃人的,没有公平。”当时我对这这句话不以为然,现在回头看,他说得对,我们吃的的是其他犯人。四十几天的高强度集训,加上没有营养,大多数犯人是十几斤几十斤的瘦下去,有些以前比较胖的人瘦得脸皮挂下来象两扇窗帘,而我体重却不见明显变化,这是因为我通过和大组长联盟,吃掉原本属于其他犯人碗里的肉来实现自己营养均衡的,这和“吃人”没有什么区别。

我想,这就象别人“吃”我时我竭力反抗,当我有能力“吃”别人时候,我又努力去维持这种“吃”的秩序,我的“吃相”并不比他们好看,只要秩序不变,大家都会一路“吃”下去,如此而已。晚上我回小组时,已经觉察出了其他犯人对我这位新犯“吃”他们的不满,组长们才有资格吃。

我终究没有吃到头。当我凭借大组长的篷帆即将渡过入监队的河流,我被人举报了。

那天晚上刚好轮到吃“鸭块”,我的心情愉快地坐等鸭块端过来。在入监队,犯人们每周除了能吃到一顿红烧肉,还有另一顿荤菜,大多时候标明是红烧鸭块或红烧鸡块。就象你不能指望康师傅红烧方便面里真的有红烧牛肉的道理一样,红烧鸭块实际上是市场上二三块一副的鸭架或鸡架,剁碎了加白萝卜姜块大料酱油等在里面一起烧,也能熬出一锅香气扑鼻的红烧鸭架鸡架萝卜汤。

吃鸡鸭架犯人们还是相当欢欣,虽然是鸡鸭架,象脊背部位,就有一块被骨架保护着的肉,打菜的会将有肉部分从汤里挑选出送过来。吃了肉以后可以喝汤,也可以把饭扣进汤里,鸭汤泡饭是相当不错的滋补。

等着上菜时,这时一位戴黄标的小组长走到大组长身边轻轻地说:“指导员找你。”

大组长马上站起来朝大厅门口指导员那边一溜小跑过去,我看到指导员站着跟他说着什么,他不停的点头。不一会儿,他回来了,谁写信举报了我,我这种性质的罪名,按监狱规定,不得参与管理岗位的事务,指导员说这属于立场

问题。他告诉他,指导员通知,我得马上滚回自己的小组参加训练,否则找我麻烦。他说有人往监狱举报箱里投了好几封信,他怀疑这信是另外几位职务犯所写,上周整理犯人档案时候是他召集几个职务犯过来帮忙:“还是你们这些人狠,做起事一套一套的。”

晚上不再需要我去整理了,我灰溜溜地回到小组和他们一起学习,所谓的“学习”就是端端正正地坐在小凳子上观看七点钟的新闻播报,坐姿的要求和看守所的“一级静坐”类似,结束了还要写半小时的学习心得。

我被举报的事情其他人显然已经风闻,开心已经传染到每一个人。学习结束以后,其中一名犯人慢悠悠地说:“原来小组里有大鱼啊。”小组长瞪了他一眼:“不准说话。”由于快要分流了,小组长的权威在下降,没有人再买他的账。那个犯人又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小组长也不好当啊!”小组长再不说话。

按照原来计划,我在入监队还要呆上一周,但是第三天天上午大家突然接到通知,明天就分流。消息来的相当突然,小组长带进话来,明天集体操练的汇报演出取消,小组的学习积极分子代表大家作感恩报告也取消。积极分子挺失望他说自己的汇报词已经背了几天了,根据安排,本来他还要从主席台的领导手中接过一份奖状。

毕业考核的头天晚上,对洗漱水也放宽到一人三脸盆,只要求保持打水的秩序就可以,有些人的裆部长出密密麻麻的红疹,他们蹲在脸盆上,一边用手掌心兜起水往裆部出浇,一边龇牙咧嘴的挠着。

据说新犯身上有股自己无法察觉的恶臭,我觉得这股臭味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它应该还有情绪上的臭味,它传递别人除了身体积垢的味道,还有悲哀、黯然、忧心忡忡,这是一股令人绝望的臭味。我的猜想在考核分流那天得到证实,我想在考官面前表现得好一些,不自觉地往前踏了一步,那位长着小白脸的狱警直接从座椅上弹了起来,他后退一步,睁大了眼睛,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朝我直挥手,脸上流露出的窒息般的恐惧,我答案没说完,他就让我滚到一边去。

接下来是告别。我将写有自己电话的纸条郑重地交给大组长,他接过去放进上衣口袋,用手按了按,气氛正式得象外交官互递件,两个人没有说一些假惺惺的话,对于我来说,监狱生活才刚刚开始。

离开时我背上了一只硕大的编织袋,那里面放着提前发的冬棉服和单衣,这些东西是我未来两年的穿着,

犯人们集合完毕在狱警带领下穿过操场,操场通往外面的大铁门是敞开着,一大群细皮嫩肉的新犯在两位狱警的押送下,浩浩荡荡的开进来。我边上一位犯人赞叹不已:“卧槽,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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