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区的操场很大,一圈塑胶跑道的中央是没有平整彻底的草地,梅雨过后杂草疯长,几天功夫就长上半人高,一些小鸟在里面筑起了巢,引来几只心怀不轨的野猫在草丛中游猎,这些猫不怕犯人,犯人走到边上它们也不跑,拿着眼睛盯着犯人,它们也是盗窃犯人们箱子里鸡腿的小偷。跑道外围的篮球场周边长了一圈资历老的樟树,全凭它们遮出一大片树荫来。这里,任何有一片树荫的地方都是需要争取的资源。

那些无拘无束越长越高的杂草无疑是管理的隐患,它们可以长到一人多高,站在外面看不到蹲在在草丛中的人,形成了监控的盲点,虽然这座监狱已经五十多年没有犯人逃跑,但是隐患必须着手清除。新犯们到达操场时,边上已经被拔了一小块,好象刚被理了一角的头发的头皮,一个中队的犯人正在狱警指挥下开展拔草竞赛,但犯人们对拔草竞赛的奖励似乎并不放在心上,看见队伍开过来,远远地就站了起来,每人手里都还象征性捏着一把草,仿佛在提醒别人,我们正在拔草嘞,没有在休闲。

这些杂草的根系很发达,想把他们拔起来并不轻松,我看到一名弯着腰屁股撅着的犯人,将草拔起来的那一霎那,一屁股墎儿坐在地上,惹得边上一片大笑。我很好奇那么大的监狱为什么不买两台割草机,只需一个上午两个人,这片草地就会割得既干净又平整。几天后我发现原来是有割草机的,而且是又快又好的日本品牌割草机,两名犯人推着它们快活地跑来跑去,被割草机推过的草地像块大地毯。我明白过来,对于犯人来说,不管你干的事情有无实际意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干,手不能停下来,不能闲着,哪怕是无效劳动。领悟到了这一点以后,我对为什么要求去绿化带里将落叶一片片捡出来就释然了,本来落叶是最好的有机肥。

犯人们拔起来的草随随便便扔在地上,有些地方的泥土都拔松了,我远远地闻到草根和泥土散发出的芬芳,这股味道勾起我恍若隔世的记忆,他大口大口地吸入这股气息,它们进入的鼻腔,一直沁入五脏六腑,让人神魂飘荡。我想起了小时候村里的麦场,夕阳西下,麦场上的大人们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拿着碗,孩子在前面绕着弯跑,大人们在后面三脚变两脚地追,远处的稻田里,几台木质的脱粒机在人们的脚下,卖力的“吱嘎吱嘎”的响着,夕阳余晖打过来,干活的人剪纸似的在暮色中影影绰绰。

犯人们露天训练时必须要有四个人拿着小红旗站在四个角落,其他人不准越过四人之间那根看不见的虚线,犯人们要做到眼中无线心中有线。四角的监督人员简称“站角”,四角站定之后,训练宣告开始,今天的内容有四项:站立报数、蹲姿、正步、四步立定。这群犯人全没有了作案时候的嚣张,象变了一个人,他们慌慌张张,同手同脚,顾此失彼,不是后面的人踩脱了前面人的鞋跟,就是左右手和手碰在一起。他们看上去既笨拙又羞涩样子像人畜无害的学生。

大组长将一位报错数字和一位抢报的家伙拎了出去,勒令两个人面对面的蹲着,你报一、我报二、你报三、我报四的循环方式来加深记忆,当他们报到一千的时候开始出现了混乱,其中一个人问对面:“你刚才报多少来着。”对面愣了一下瞬间脑子跟着短路了,两个人引起了其他犯人们一片哄笑。“重新开始。”大组长一声吼,他转过头,冲着队伍瞪着眼吼道:“劳改队什么最重要?人头最重要!给我看好了,做不好的就跟他们一样。做不好,你就做到做好为止,我他妈也是要减刑的,你做不好就是不给我面子。”

两个犯人在太阳下你一句我一句的继续报数,额头上的汗水流进了他们眼睛,疼得他们龇牙咧嘴。不远处的浓荫下,一位戴着墨镜的狱警一条腿架在椅子上,他的身后撑着一把巨大的太阳伞,看上去象皇帝出巡的天罗罩。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一堆犯人,好像这一切跟他无关。我听到脑后有人轻蔑地说:“这傻逼,搞得劳改队好像他家有股份似的。”我不明白他指得是狱警还是大组长,扭头看了一下,是位年轻人,他冲我满不在乎的笑笑。

上午的训练分成两场,中间休息半个小时休息喝水撒尿,水是定量的,每人一杯,大约七百毫升,喝完不补。

我小口小口喝着,趁喝水功夫和年轻人聊了几句,了解到他是四川人。突然,我眼角的余光看到有个人影往我这边移动,喝水和休息时候是不准说话的,暗想不妙,果然又是那个戴眼镜的小组长,新犯们背地里称他为“豺狗”。

他走过来,朝着我手往外一指,说:“出来,蹲到那边去。”

我听话地站起来走到队伍外蹲了下来,回头一看,那个四川人还站在那里,豺狗正瞪着他:“还有你!你蹲不蹲?”

四川人脖子上的青筋根根鼓起,他刚想伸手去拉,四川人说了一句:“你可不要动。”

“豺狗”犹豫了一下,手停在半空,往前伸不是,缩回去也不是,有那么几秒钟,他楞在那里,最终,他的手收回去了。边上其他的犯人乐滋滋地看着他们。“豺狗”指着四川人恶狠狠说了一句:“你等着。”

川人鄙夷地说:“牢你家的撒?”

“豺狗”转身找大组长去了。

其他犯人们乐滋滋地等着事态的发展,大组长跟着“豺狗”走过来注视着四川人:“为什么不蹲?”

四川人说:“我有痔疮,蹲不了。”

大组长的脸有些歪,他冲着四川人吼:“我他妈么也有痔疮,就不用坐牢了?不是和你一样坐牢?”

四川人梗着脖子,脖子上的青筋根根鼓起,嗓门有些大:“老子脱下来给你看撒,血都喷出来了。”

周围鸦雀无声,连那边坐着的两个狱警也站了起来,往这边看。大组长脸有点青,他歪着头指着年轻的四川人,声音低沉,命令道:“讲最后一句,出来蹲下去,我不为难你。”

四川人脑袋一拧,又转过来说:“大家都是劳改犯,你莫这个样子。”

四川人脖子上纹着的蝎子跟着血管一动一动的,好像是活的。大组长手指着他,好像握着一把手枪瞄着他似的,声音硬得发瘆:“再说一遍。”

站着的四川人依旧两眼望着天爱理不理。所有的新犯强忍着笑,恨不得再添一把火,大组长又往前走几步,一脚踢开边上坐着碍事的犯人,他在向四川人靠近的同时,眼睛迅速示意了一下站在队伍外几名组长,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你今天要搞事情是吧?!”

几名组长一声不吭就窜了过去,三四个人把四川人围在中间,边上另几个新犯们迅速躲得远远的。首先冲过去的两名组长一左一右扭住四川人的胳膊,第三个人按着四川人的脖子,四川人使劲的梗着脖子,开始操他们的妈,大组长冲上去,一把扭住他的胳膊往后拧,并对着他膝盖的内环节就是一脚,看得出来他想让他跪在地上,四川人挣扎着破口大骂。几个人拼命把他的脖子往下压,直到腰弯成了九十度角,四川人仍不屈不饶的骂,终于,他被几个人掀翻在地,脸朝地面被按得死死的,几个人踩住四川人的肩膀,继续把他的胳膊往后扭,四川人的脸在地面挤成三角形,胳膊拧成了一个奇怪的角度,终于,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困兽般的嚎叫。大组长面目狰狞地跪在他背上,一手别着他的胳膊,恶狠狠地说:“话都说前头了,在这里,弄不死你,还整不了你。有本事就别进来。”

这时,始终局外人一样站在门口的两名狱警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从腰带上掏出手铐,将四川人背手铐一起,然后点点头。几个人将他架了起来,四川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象沙滩上的鱼,一名狱警打了个哈欠,用指关节叩了叩四川人脑袋,慢条斯理地说:“不服管教,报送严管吧。”

两三个人把四川人死狗一样架走了。大组长也紧跟着往监舍方向走,新犯们获得了片刻的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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