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九年,沈城初夏。
万丝吟从绿水园走出来,跟依依不舍的父母和两个弟弟告了别,她跨上了事先就租好的黄包车。
天气很是阴沉,像她现在的心境,第一次出远门的她,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为年迈的父母分担一点经济压力,想到家境的贫苦,丝吟不禁叹了口气。
除了压在肩上的重担,丝吟的心中还有份忐忑与惶惑,不知道雇主是否好相处?不知道汤家是一户怎样的官宦人家?
道路由窄变宽,黄包车穿过一道道马路,那拉车的师傅似乎觉得不累,一个劲地向前疾驰,在摇摇晃晃中,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一幢伟岸而气派的建筑渐渐浮现在了眼底。
天气仿佛幻变,刚才还黯淡无光,一下子就明亮起来。丝吟有些纳闷,她不觉得是天气的原因,而是远处的那幢洁白建筑把天都衬得失真了。
黄包车选了个合适的位置停下,丝吟付了车费,那拖车的师傅,一溜烟就消失不见。
随着脚步的走近,那幢白色的洋房越发清晰明了了。
它静默的矗立在那里,显得尤为孤独,有三层楼高,是典型的欧式风格建筑,如此眩惑,如此森宏。每个窗口都有着浓蓝色的窗帘,或开或掩,窗上安着铁质栅栏,里面摆满了盛开红色和黄色花朵的小圆盆。
大门是架镂花的拱形铁门,丝吟扫了眼门沿周围的石墙,并没发现门牌号的位置。
听着窸窣的脚步声,不知从哪个方位跑来一个约莫七十出头的老太太,单看她矫健硬朗的身姿就不难发现,老太太的身体一定很康健。
万丝吟透过门缝从头到脚打量着老太太,几丝如白描羊齿植物的银发垂掉在皱纹交错的额前,一双三角眼颇为尖锐,带着股威望的光芒,高耸的鼻子,嘟圆的嘴唇,一看就是个不讨喜的模样。
她并没有拉开门,只是隔着铁门的缝隙,上上下下扫视着万丝吟,这种眼光是极为不友好的,带着一点嫌弃的意味。
“这里是松林路16号吗?”万丝吟的眼睛躲在细长的睫毛下,几乎是怯懦地望着老太太,低低地问。
老太太仍然用凛冽的目光端详着丝吟,顿了好几秒后才说“正是!你就是钱妈推荐的?”
她的声音很干脆,很有震慑力,使得万丝吟感到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是的,我是!”万丝吟点点头。
“进来吧!”老太太拉开了铁门。
万丝吟的视野总算开阔了,她不经意瞅见老太太左脸腮的位置,有道被烫伤过后的疤痕,看上去有些狰狞和恐惧。
老太太迈着稳健的步子在前面走着,口中喃喃地说“你可以叫我叶妈,你的工作就是做钱素容的事,她也是,儿子急着娶媳妇儿,她连招呼都没打一个,也没有提前告知我,就这样急急匆匆的走了,哎!只给我留了一封信,还是二少爷帮她写的,好歹也算她识相,介绍了你来!”
万丝吟心不在焉地听着,心思全都跑进了这人间仙院里,她几经眩惑,注视着这里绿荫葱笼的大花园,松柏和秀竹更是随处可见,园心有座洁白而复古的喷水池,数根水柱向四周漫泻而下,灵动精致。
忽然间,叶妈像一阵风的速度,转过身面向万丝吟,女生差点直撞上去,赶忙顿住了脚步,眼光迟钝地移到了老太太那张阴恻恻的面上。
“你在看什么?我已经说完话了!”叶妈神情上显得很是不耐,双手扶在了她粗壮的腰间上。
万丝吟怔怔地看着叶妈肃穆的眸子,心里有些错愕,吞吞吐吐地说“哦,不好意思,叶妈,我在欣赏这满园的花草,没想到这里却是一番天堂般的美景!”
叶妈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闷哼,眼神流露出阴鸷的光芒,
“天堂?这里的确是座天堂,活着的人就像骨灰一样,没有任何生命力,你最好是别对这里好奇,只管工作就行了,快跟我走吧,这一切都是很勉强的在维系!”
万丝吟震住了,暗自琢磨着老太太的话,听上去够瘆人的,似乎觉得这里充满着某种神秘莫测的局促之意,而且在这种别致的环境中,怎么隐隐透露出一种阴森迷惘的感觉?万丝吟轻轻甩了甩头,她宁愿相信这是自己的错觉。
走过一条宽绰的石板甬道,洋房的大理石雕花长门呈现眼底,大门上方用正楷雕刻着“香院”三个字,门沿两侧的木匾上大大方方写着四个字,“门可罗雀”
丝吟搞不懂门上为何写这四个字,堂堂大家族会很冷清?怀着疑问,她跟着老太太踏进了香院。
房里开着冷气,一种冰凉的气体,绕身包围了万丝吟那娇小玲珑的身体,她似乎有些不习惯外面跟里面的温差变化,双手抱了抱双臂。
踩着淡黄色还算柔软的地毯,万丝吟在厅中走着,同时环顾于四面八方。
大厅尽显豪华,气派,精致,欧式的黑皮沙发,用红砖砌成的大壁炉,天花板上垂吊着红白相间的艺术灯,转角处的实木架上放着一瓶不知名的紫色花朵,墙壁四处挂着风景各异的炫彩油画。
最令万丝吟感兴趣的是屋角摆放的大钢琴,像一块冰雕的艺术品,雪白而富有奢华的美意。
她从小就热爱于音乐,虽然不懂什么乐器,只要是能发出音乐的物件,她都觉得是一种很美妙的享受,能身心舒畅,净化情绪。
忽然,钢琴后面似乎有团白色的东西蠕动了下,万丝吟愕然地看过去,隐于琴板下面,一对冷俊而狡黠的黑眸正不转瞬地盯着她。